第259章(1 / 1)

她想?起那些年, 她雷打不?动地每半个月收到他的平安信。

“你伤重的时候,如何?提笔给我回信?”

小手被一只大掌捉住。张茂终于?睁开了星眸,里面带着一丝温柔的歉意:“我说了你不?许生气?有时会在大战前多写几封,只要没死?, 就按着日子,给你寄去。”

“痴子!”她轻轻地捶打着他的胸口,“空几次又何?妨, 由得你这么糊弄我!要把?人心?疼死?么!”

张茂嘴角微弯,将人往怀里摁了摁。“那时候不?得不?这么做呀!你我一年难得见几次面,我怕失约一次,惹你担心?;失约两次,让你牵挂;失约三次,遭你埋怨;失约四次……万一你跟别人跑了怎么办?”

“胡言!”裴妍一把?推开他,“在你眼里,我就这么的……薄情?”

张茂却侧过头?,手指划过她顺滑的乌发,在耳后停住。他深深地看向她,叹道?:“彼时我有什么?除了你的这份长?情,别的什么都不?敢赌。”

裴妍一瞬语噎,忍不?住低头?靠着他的。前程往事种种,后怕的事情太多。她也好,他也罢,都分外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姻缘。

二人直磨蹭到日上三竿才起身。张茂的药自然也被耽搁了。裴妍正盯着他吃药呢,却见拾叔捏着一份拜帖匆匆入内。

裴妍连忙接过,见到其上人名,不?禁柳眉微蹙,转头?问身后:“石勒?他来找你做甚?”

张茂沉吟:“他不?是?拜入成都王帐下?听闻很?得公师藩信任。不?久前成都王放还刘元海归匈奴,便有他和公师藩的手笔。”

“你不?是?说他心?机颇深,恐与匈奴有勾结?”裴妍点?头?,此事还是?她读给张茂听的。“那他这次来?”

“许是?成都王的意思。”张茂皱着眉头?,将手头?的汤药一饮而尽,“河间王权势日隆,成都王怎甘心?人后?找我是?假,探长?沙王口风是?真。”

自打齐王伏诛后,长?沙王在朝堂上展现出了不?同?往常的雷霆手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平衡了朝堂局势。

更?为难得的是?,不?同?于?齐王跋扈,他对帝后颇尊敬。每有政令,都要与帝后共同?商讨。

羊皇后原先颇忌惮长?沙王,如今见他对自己?礼敬有加,对臣属不?矜不?伐,深知在宗室诸侯里,惟他最可倚靠。堂上诸决策,常由二人商讨得出。

只是?,诸侯虽退兵,但河间王却贼心?不?死?,亲笔举荐心?腹李含为河南尹,妄图染指京城皇权。

石勒便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前来造访。

作为邺城来使,他被家老恭敬地引往花厅。一路上,石勒负着手,不?动声色地打量凉州刺史府。虽不?及成都王府豪奢,但山水走势,动静之间,颇合术阵之法。假山叠嶂如屏,曲水回环似带,看似随意点?缀的亭台楼阁,实则暗藏九宫八卦之局。府内部曲亦皆依凭地势占据要岗内行看门道?,这个府邸的主人一看便是?行军布阵的能手。

转过一道?垂拱门,便是?花厅了。厚重的皮挡落下,瞬间隔绝了外边的严寒。四角铜盆内,银丝碳滋滋地往外冒着热气?真是?温暖如春。

这就是?裴元娘的婚后所在?

身后响起一道?虚咳,他转身,就见裴妍扶着张茂入内。

他赶紧朝二人行礼。

张茂广袖虚抬,请他上座。裴妍则跪坐于?张茂身后,替二人煮茶。

石勒目不?斜视,开门见山地递上成都王写与张茂的密信,沉声道?:“大王言,先帝在时,敬天应民,诸侯无不?拜服。自今上继位,却天灾人祸频频。何?也?主弱臣强。而今清河王年幼,天子却立其为嗣子,岂非重蹈覆辙?大王忧心?不?已,素知将军与长?沙王及诸位大人交好,又得天子爱重,烦请将军转达一二。”

张茂看了信,沉吟良久,点头道:“你家大王的意思,茂已知悉,必上达天听。”

“将军高义!”石勒信已带到,便要退下。

“石校尉,茶还没吃呢?”身后,裴妍言笑晏晏,“可是嫌妾煮得不好?”

石勒一愣,这才抬眼一瞟上首。

先是?张茂这位新晋的护军将军,虽是?嘴角噙笑,静静地坐在那,却有伏虎之态,比之几年前,威势更?胜。

他微微垂眸。少年时在东郊,他们有过短暂的交手,也曾联手救过裴元娘;青年时,他为东海王世子部曲,曾奉命与他在密林会猎。而今,他是?成都王座下裨将,受命来为明公说项。

他十年间转投三家,用汉人的话说,是?“三姓家奴”,为人不?齿。可他一个胡儿,由少年时的跪着说话,到青年时的站着候命,到如今与张茂坐而论道?。这由跪而站而坐的路,中间有多少艰难困苦,不?足为外人道?也!

至于?裴元娘,他心?里一酥,却克制着掩盖了下去她还是?那样名艳不?可方物,甚而嫁人后,多出几分少妇的妩媚来。想?到之前自己?还曾痴心?妄想?地欲趁她落难之际带她走,不?由得自嘲。

“夫人见笑。某……这就吃!”他颇为慎重的,微微颤着手,将那带着浅淡白沫的茶汤,一口一口地咽下去。他吃的不?快,更?谈不?上赏心?悦目,但胜在虔诚。

诚然,这些年他摸爬滚打,终于?在成都王帐下有了一席之地,也被人尊称一声“校尉”。但他的学问也好、用兵也罢,都是?这些年自学的,规矩更?无从谈起。

就拿这次京城之行,本该卢府军、陆司马或是?公师将军前来周旋。但前番陆机通敌,被大王赐死?。卢府军和公师将军忙着争权,谁也不?肯轻易离开邺城。这差事,便落到了他的头?上这也是?他第一次在京城贵胄面前露脸,也是?第一次在高门受茶!还是?“如珠似玉”的裴元娘与他煮的!

他放下茶盏,眼底有一瞬的激荡,但很?快又归于?平静。他缓缓起身,朝张茂和裴妍深深一揖,不?卑不?亢地告辞。

送走来人后,裴妍见张茂对着石勒的背影若有所思。

“在想?什么?”她将一只厚厚的隐囊放到他的身后。

“性狡而质诚,貌鲁而心?细,恐难测其深浅。”张茂蹙眉,如是?点?评。

“嗨,”裴妍莞尔,抱着张茂的胳膊道?,“反正他是?成都王的人,忠敏也好,奸愚也罢,祸害不?到咱们。”

张茂亦跟着笑了笑,望着门外的残雪摇头?不?语许是?他多想?,总觉得与此人冥冥之中仍有余契!

翌日,张茂便将书信转呈与长?沙王。长?沙王得了信,连忙请他入府一叙。

这几日正值融雪,寒意更?甚。张茂的伤口最忌阴寒,裴妍不?放心?,干脆送他去。她紧了紧他的大氅,不?让凛风漏进去,又小心?翼翼地扶着他,避开台阶上新化的积水。

“不?至于?!”张茂轻笑,只觉近日裴妍把?他当孩子待,恨不?能走路都抱着。

书房内,长?沙王得了通传,连忙外出相迎。司马毗闻声亦转头?向窗外望去,就见远处一对璧人相携入内,眸色不?禁一黯。

“成逊伤势未愈,还劳烦走这一趟,实在过意不?去。”长?沙王满含歉意。

“无碍。”张茂摇头?,随他入内。

室内都是?熟人长?沙王、东海王、司徒王衍,还有,司马毗。

裴妍与他们皆沾亲带故,倒不?用刻意回避。行礼后,她默默地退到张茂身后的副席上坐着,听他们接着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