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河东公主更加肆无忌惮。没日没夜地在府中与男宠寻欢作乐。
若在平日,始平情愿这么纵着她只要不出来闹事,在府里?怎么玩都行。可是这回,羊皇后有孕,估摸着过不多?久,就会正式公布喜讯。
河东作为公主,必定要入宫表贺。始平着急地催着驾车的部曲快些走。齐王对她们?几个正虎视眈眈呢,这个节骨眼儿上,可得?提前跟她说顺了?,千万别在宫里?出岔子!
然而,她刚进妹妹的公主府,就见?院中一个衣衫不整的郎君耷拉着脑袋,四肢呈“大”字状,被吊在半空中,一身鞭痕,露在外的肌肤上满是青紫。
而她的好?妹妹,则手握皮鞭,好?整以暇地站在这郎君面前,似是欣赏一幅杰作。
始平惊叫一声。裴该赶紧将她护在怀里?。
“呵!阿姊来了?!”河东见?到姐姐,谈不上欢喜,也?谈不上厌恶。只淡淡地瞟了?他们?一眼,目光在姊夫裴该护着始平的手臂上停了?停。
她别扭地转过头去,心里?泛酸阿姊比她好?命,有好?婆家?、好?丈夫、好?儿女。而她?哼,烂人一个!
“你在作甚!还不住手!”始平缓了?缓心气?,上前要夺她的鞭子,低声劝道,“快将人放了?,好?生安抚。别又传到宫里?,徒惹是非。”
“传过去又怎样!”河东破罐破摔,“无非是禁足再禁足,与如今有何区别?”
她抬起鞭子,指了?指眼前人,怒道:“这人不识好?歹。我在家?门口见?他打马经过,好?心叫他进来喝口水,他竟不肯。我派了?府兵去请,他竟胆敢出手!硬是折了?我百名部曲,才将他弄来!”
此话一出,始平与裴该俱变了?脸色他们?原本以为这男子是府里?的男宠,因服侍不周遭此刑罚。谁知人家?就是一路人,仅是因为被河东看上,就遭此横难!
“啪!”始平一个耳光落在妹妹脸上。裴该赶紧拦住她,“公主莫急,慢慢讲!”
河东公主被这一巴掌打得?偏过头去,染着鲜红蔻丹的手捂上发?麻的腮帮。
“阿姊,你打我?”她缓缓转回脸,眼中闪烁着不可置信,“为了?一个贱民?”
始平公主胸口剧烈起伏,手指控不住地微微发?抖:“你疯了?不成?光天?化?日强掳男子,还动用府兵伤人!若传到御史台,参你一本横行不法,连尚书令都保不住你!”
“保我?”河东鞭梢划过半空,发?出一道破空的声响,“他是你家?亲戚,又不是我的!他才不会顾我的死活呢!”
“死就死呗!”她忽而嗤笑,“这样窝囊的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河东忽然凑近始平,压低声音,“听说皇后肚子里?又有了??呵,她也?是想不开,硬要生那没福的种?……”
“住口!”始平厉声喝断她,余光瞥见?那被吊着的郎君虽奄奄一息,耳朵却动了?动。她心头一凛,随即给裴该使了?个眼色。
裴该会意,命人放下那人,只未松绑。他上前略翻检了?一番,见?其长相?伟岸,却高鼻深目,是明显的胡人血统,外部所穿的袍子乃乘云绣的黄棕绢,然而破败褴褛的里?衣却是左衽式样。
裴该拧眉,一把拉开他的胸口。果然,其上更有苍狼纹身。他倒吸一口凉气?,掩上他的衣襟,迅速走到始平身侧,低声道:“公主,这胡儿怕是匈奴贵族!”
始平蹙眉,若搁过去,就算是匈奴单于来了?也?不带怕的。管你多?大的官儿,一样只能入朝为质,辱了?也?就辱了?,反正其生死皆在朝廷手上。可如今……她想起裴该早先与她说起的并州局势来,不免忧心,若此人真是匈奴哪个部族的酋首……
河东闻言非但不惧,反而抚掌大笑:“好?啊!我正嫌寻常男子无趣,来个胡儿王孙给我玩玩才好?……”
“不知死活!”这下连裴该都顾不得?君臣之仪,忍无可忍地斥了?她。
“哼!”河东公主正要再挖苦两句,忽听府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守门的部曲慌张来报:“不好?!北军持戟围了?府门,说要找……匈奴左贤王孙!”
始平眼前一黑,扶住裴该的手臂才没跌倒。她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倒不是匈奴左贤王的名头有多?慑人,而是北军乃京师精锐,如今直属齐王管辖。齐王问都没问,就派人围困公主府,分明是要借题发?挥!
“快!”她一把揪住河东的衣襟,“更衣梳妆,随我入宫请罪!”
“怕甚!还请罪,请了?就能没罪?”河东却挣开她的手,满不在乎地整理着衣袖,她瞥见?那胡人郎君半睁着的眼眸里?流露出一丝怨毒的眼神,竟嫣然一笑,“大不了?现下就杀了?他!往后院荷花池里?一扔,喂我的锦鲤去!”
始平脸色一变,她那天?真纯善的妹妹,何时变得?如此歹毒了??然而她沉默下来,与裴该对视一眼,河东虽疯疯癫癫,但为今之计……只得?如此了?!
始平有些同情地看着那个委顿于地的胡人男子,一副进气?多?出气?少的样子,想来如今也?很痛苦吧?
她狠了?狠心,朝身后的部曲看了?一眼。那部曲会意,拔刀就要上前。
却见?那胡儿忽而醒转过来,喘着粗气?,勉力道:“小子刘曜,见?过公主。某有一言,二位公主听罢,再决定要不要杀我不迟!”
……
午后,齐王正与羊后以茶代酒,相?谈正欢,忽听大长秋禀报,道是始平公主与驸马求见?。
羊后有些诧异。她与始平关系不赖,但也?仅限于面子情罢了?。今日不年不节的,她怀孕的喜讯还没有对外正式公布,这个年长自己三?岁的继女找她何事?
“许是为北部匈奴王孙的事。”齐王呷了?口茶,因常年淫乐,眼下青黑,但不妨碍他目光灼灼:“匈奴五部正伺机而动。我们?这位河东公主,却把人家?游学京城的左贤王侄子给逮了?。你说,这种?不肖女,留之何用?”
羊后一脸震惊。还有这事!她觑着齐王的脸色,见?他面色虽平静,眼底却隐有杀意。齐王与贾后有世仇,一直欲斩草除根,只是始平公主素来圆滑,一直护着姊妹,又有王家?作保,他找不到机会罢了?。而今现成的把柄送上门来,他岂能错过?
“河东公主跋扈恣睢,竟做下这等丑事!”羊后打量着齐王,斟酌道,“定要削去封号,贬为庶民。”
“哼,只怕如此,不足以平匈奴众愤。”齐王眼皮都不抬。
皇后坐实了?她的猜测这是要置河东公主于死地啊!不知为何,她竟有兔死狐悲之感,却又无可奈何。她自身尚且难保,何来气?力去顾旁人?
然而,齐王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争执声。只见?始平公主提着裙裾疾步闯入,身后裴该则领着一个气?度不凡的胡人郎君。河东公主却是一身正装,金步摇在鬓边乱颤,手里?还攥着一截马鞭。
“母后!”河东公主一进门,便?扑通跪下,指着那匈奴人道:“儿要嫁他!”
满殿哗然。
羊献容更是吓得?一跌河东何时唤过她“母后”?怕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她说什么?要嫁给谁?
她看了?眼河东脸上未消的掌印,又瞥见?她身后那个高大伟岸的胡人郎君,以及始平惨白的脸色,忽然明白了?什么。
倒是妙招!
她缓步下阶,金线刺绣的裙裾扫过青砖:“你……可想清楚了??”
河东抬头,说谎不带眨眼:“儿臣与他一见?钟情,求母后成全!”
羊皇后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站在一边的匈奴青年。只见?他的头、脸和身上虽被清理过,但露在外的脖颈上明显还有鞭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