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1 / 1)

半晌,韩芷从裴妍掌中挣扎着?抽回手,慢慢地爬起来, 眼里依然是不见光的悲凉。

午后的天?光自?宽大的宫门照射进来,她朝着?那片光亮踽踽独行。金钗落地,一只浴血的手忽而扶住朱漆的门框。

“阿妍,我真的很?羡慕甚而嫉妒你。”她微微侧头,目光却粘着?地面,好似自?说自?话,“小的时候,你不需要背负家族重?担,不用理会那些权谋算计、蝇营狗苟,及至大了,又?可以和张二郎这?样好的郎君走在一起。”

裴妍脸上一红,安慰她:“我看赵泉人?也?不错,勇武有担当。他这?次平叛有功,正是前途无量的时候。你跟着?他不会差的。”

她却木然地摇头,眼里是无奈的绝望:“他是个好人?,可我嫁给他,才是拖累他!”

“赵王一党已被族灭,即便娘娘不能平反,也?不会有人?逮着?你一个孤女不放。你还怕什么呢?”

韩芷轻笑起来,缓缓回转身,黑白分明?的眸子这?才盯上她的:“阿妍,你真是安乐窝里待久了,连家里的旧事都忘了。我问你,赵王倒了,下一步,谁来主?政?”

“齐王和成都王吧!”裴妍琢磨着?,这?两位诸侯一个有首倡之义?,一个有平叛头功。

“呵,齐王。阿妍,那齐王太妃是何人?,还记得么?”

裴妍脸上一白,齐王的母亲?她依稀记得那也?是贾氏女。可惜,是贾公与前妻所出。她曾听母亲感叹过,当年姨婆身为继室,对前妻留下的两个女儿百般磋磨,谁劝都不听。

“自?作孽,不可活。番僧讲的果报,真是应验得很?。外祖母当年的造下的孽,可不就该我来还?”

她的目光划到裴妍脸上,里面不复往昔的光辉,变得空落落的:“阿妍,我已经不配有家了。”

听得这?话,裴妍心里一痛,感同身受,嘴巴动了动,不知该如何劝慰她。

韩芷颓然仰头,望向?宫门外的一方?天?地。半晌,脸上露出一抹愧色,又?隐隐夹着?一丝祈求。

裴妍听她轻声道:“若是可行,能否把我远远送走?听闻东海之外有神仙修行的逍遥地,我……想?去看看!”

她还想?活!肯活就好!虽说如今于她而言,死亡或许更是一种解脱。

裴妍缓了口气,赶紧答应她,“我帮你去问问司马毗。他有大船。”

韩芷眼里流露出一丝感激:“我走后,劳你替我照应着?些赵泉。他是个实诚人?。”

裴妍叹气:“你不与他道个别么?”

“我给他留了封信。他看到,自?会明?白。”韩芷苦笑,眼里流露出一抹难得的柔情。她想?起什么,对裴妍道,“我在赵家留了一个红木匣子,里面有一串红宝手钏。那是我从宫里唯一带出的东西,留给你当做添妆,莫要嫌弃。”

裴妍知道,这?是她乃至贾家给自?己的最后念想?,眼里一涩,道了一句多谢。

韩芷冲着?她嫣然一笑。她的脸上满是污糟的血水,但这?一笑,仿若云淡风轻也?许是真的放下了。

从金墉城出来后,韩芷不肯再回赵家。裴妍无奈,只得将她送去了一瓯春。

从东市归来的路上,裴妍听到不少?巷议,说河东公主命从人将孙会的尸体搬到公主?府外的大街上,当着?围观百姓的面,狠狠鞭戮了数百下。

裴妍叹气,韩芷也?好,河东公主?也?罢,都是此次赵王谋逆的最大受害者。只是,即便杀了赵王一党又如何?除了泄愤,她们什么也?改变不了。

去年四月,娘娘被废。今年四月,赵王被杀。短短一年,物是人?非,沧海桑田,早已不是旧时光景。

裴妍木讷地看着?街面上一波又?一波赵王余党被拖走,其中不乏女眷幼童撕心裂肺地啼号。围观的百姓和她一样,站在一边袖手驻足,偶或小声议论一句:“哎,又?要抓一波,造孽啊!”

这?样的场景她不是第一次见了。几年前的东郊,她也?见过杨家人被放逐。彼时母亲将她牢牢护在了怀里,让她得以不看、不听、不懂、不念。而今,轮到她自?己深陷其中。裴妍低头看着自己葱长的指间这?些妇孺何辜,她们的惨剧里竟也有自己的手笔!

可是,她不得不为。否则,那铁链锁住的,便是自?家!

身边有用过刑的囚徒,当着?她的面被拖走。地上留下可怖的血痕,处处提醒着?她回不去了!那平静的、温软的太平时光,那纯真的、甜蜜的少?女旧梦,早随着?那些逝去的人?,掩埋在了洛阳城的春风里。

这?样的时节,她带着?满腹愁绪,绕了几个里坊,不太想?回张家,反而想?去见见旧人?、聊聊旧事。于是她犹豫了一瞬,转道去了东海王府。

跟在后面的听雨面露难色,纠结着?要不要回去禀告二郎君一声,却被身边的容秋狠狠掐了一把。听雨一个机灵,赶紧跟了上去。

裴妃听说裴妍来了,微微一愣,而后喜上眉梢,亲自?赶到正门来迎自?钜鹿郡公府遭难至今,她已经整整一年没见过这?孩子!

裴妍一见到姑姑,百感交集,忍不住的,鼻头一酸,泪先?流了一脸。

裴妃也?没好到哪里去,未说上话,娘俩先?就抱头痛哭了一场。

在裴妃身边侍奉的,是刚进门没多久的陆氏。她虽是司马毗的侧室,却八面玲珑,比世子妃裴渺更得婆母欢心。

就见她按了按眼角,上前扶住婆母,劝道:“天?子为钜鹿郡公平反昭雪是好事,阿家怎么还哭上了?”

天?子甫一复位,就下诏为张华、裴頠、解系、解结等一干被赵王所杀的忠臣正名。

也?是!裴妃这?才收起哀容,拿帕子给裴妍揩去眼泪,拽着?她往里走。

东海王府刚办喜事没多久,红布红绸还未完全撤去。

裴妃径直拉着?裴妍进了自?己的主?屋,也?不叫世子妃来陪客,连带着?陆氏都被打发走了。

娘俩关起门来说话。裴妃单刀直入,蹙眉问她:“听说你前一阵住到张家去了?”

裴妍不好意思起来。她来京城多日,裴家的族老?们碍于她是钜鹿郡公府出来的,怕受牵连,对她不闻不问,没一个做主?来管她。裴该虽是她的堂兄,但彼时他与公主?都自?身难保,巴不得张家回护着?她,自?然也?不会有意见。

裴妃是第一个,关心这?事的长辈。她摇头:“虽说是非常之时,可这?般罔顾礼法,女儿家的名声还要不要?”

“我那名声早就坏了,多一事少?一事有何妨?反正六月就过府了。”裴妍脸不红心不跳地道。

裴妃脸上一燥,喉间忍不住一痒,又?咳起来裴妍名声扫地,里面还有自?家儿子的手笔!

裴妍赶紧抚着?她的后背:“眼见着?要入夏,姑姑的咳疾怎还没好?”她想?起张茂前一阵给她用的西域雪莲来,对平缓咳嗽有奇效,等回去再问他要几株来!

裴妃却摆摆手,长长地叹了口气,话题又?绕到她身上:“你自?小有主?意。但愿那张家小子能对得起你这?副衷肠!”

这?裴妍自?是信得过他的。只是她和裴妃之间还夹着?一个司马毗。她不好当着?姑姑的面夸赞张茂,只好模棱两可道:“反正我有姑姑,他要是敢待我不好,我就告诉姑姑,让姑姑说他去!”

裴妃嗔怪地瞄她一眼。她去说?算来,她不过是裴妍的远房亲戚,一个郡王妃,哪里来的立场去说人?家刺史的儿子?不过裴妍这?话熨帖,字里行间仍把她当娘家长辈待,没有因司马毗这?个孽子而疏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