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1 / 1)

张茂叹气,早前让她回去歇着,她却不?肯,执意要留下来梳理各式信件卷宗:“赵王乃我?家头号仇敌,岂有假你?之手,而我不出力的道理?”

近段时日,他与幕僚常彻夜理事。裴妍便跟着在内室作陪。说起来,这几日,她应该都没有睡过好觉吧?

张茂将裴妍悬在手心的毛笔轻轻摘出,小心翼翼地将她打横抱到矮榻上,褪了鞋袜,又拿厚氅给她盖严实了。

屋角的铜盆里,银丝碳不?住地往外冒着热气,熏得人暖融融的。

连日的劳累让张茂亦困顿不?堪。眼看着天将放亮,他干脆不?回房了。地上垫着厚实的蜀褥,他靠着矮榻坐在地上,头搁在裴妍手边,就?像当初在闻喜的庄子上那样,不?一会亦沉沉睡了过去。

裴妍自梦中?惊醒时,见到的就?是张茂熟睡的侧颜。他似乎睡得很不?踏实,眉头紧紧皱着,嘴角微微抿着,似乎梦里也有处理不?完的事情。她轻轻抚上张茂的眉间,想将他的皱痕抹平,不?意喉间一痒,忍不?住咳嗽出声,倒把睡得昏沉的人搅醒了。

“阿妍,又难受了?”张茂赶紧起身,利落地从吊炉上倒了杯热水,又拿案上茶壶里的凉水兑了,递给她。

裴妍摇头,捂着胸口?起身。“倒不?是咳醒的,是魇到了。”

“许是近日思量过多,方才竟梦到叔父来。我?与他似在太极宫里。他看到我?也不?说话,只?静静地指着那皇位摇头。”

她回忆着梦境,柳眉微蹙,忐忑地道:“你?说,叔父究竟是何意思?要不?你?帮我?问问挚师叔去?他不?会是在怨我?们,为何到现在都没给他报仇吧?”

张茂摇头,安抚她道:“出色的猎人除了弓马娴熟,还要沉得住气。郡公入朝多年,岂会不?懂审时度势之理?赵王已然入彀,你?我?何需心急?”

何况,他莞尔:“若真?是叔父在天有灵,那定是在说,赵王坐不?长这宝座。”

裴妍想想,是这个?理!不?禁心口?一松,忍不?住朝天祷告:“阿叔且再?等等,那混账东西很快就?要下去给你?赔罪了!”

张茂看着念念有词的裴妍,嘴角含笑,然而这笑却不?达眼底,甚而藏了一丝隐忧赵王不?顾众怒,欲废帝自立,如此乱臣贼子的行径,人人得而诛之。可以说,自他产生妄念起,败局已定。

可是,之后呢?齐王、成都王、河间王、东海王……各个?手握重兵,哪个?是省油的灯?

司马家不?缺能人,但缺贤才。

这些时日他与诸侯多有交游,冷眼看去,也就?常山王与豫章王性情敦厚,堪称仁义。可惜这二人将将二十?出头,资历尚浅,排行也低,麾下人马又少?,难以服众。

昏黄的烛光将张茂与裴妍的身影打在内室的屏风上,影影绰绰,互有纠缠。张茂望着屏风上的千里江山,剑眉微蹙。

钜鹿郡公怕不?是说,诸侯觎鼎,兄弟阋墙,晋祚将断,国之将亡?

他后背一凉,握住裴妍的手亦跟着紧了紧。

……

是日,张茂作为平西将军,不?过歇了两个?时辰,便早早起身入宫,被迫赶赴这场荒诞的盛会。

裴妍虽不?得去,但从这几日张家细针密缕搜集的情报来看,也能描摹个?大概。

先是天子下禅让诏书,尚书令满奋持节,仆射崔随为副,捧着皇帝的玉玺、印绶请赵王继位。赵王假惺惺地推辞。早就?安排好的宗室诸王、满朝文武再?三劝进。赵王才“不?得不?受”,登上太极殿,正式称帝。至于那位退了位的傻皇帝,则被尊为太上皇,连带着羊皇后,远远打发去了金庸城(赵王将之改名为永昌宫)。

一日下来,张茂跟随群臣一起陪着赵王演戏。待夜间大宴结束,归来时已近丑时,他带着满身冰霜,甫一进书房的院子,就?见到裹着红狐大氅的裴妍,跺着脚在门边等他。

他眉峰聚壑,心疼地把人往怀里带,将她冰凉的小手塞到自己的袖管里,语带责备:“又胡闹,咳嗽还没好,就?敢这么作践自己?”

裴妍才不?怕他,朝他俏皮地吐吐舌头。“我?也是听到动静才出来的,谁天寒地冻的在外面等呀?”

张茂瞪了她一眼,捉着她一起进了屋里。内室温热,张茂只?觉冻了一天的腿脚终于有了知觉。

“一切顺利吗?赵王,不?,得叫天子了,是不?是高兴得合不?拢嘴?”

想到司马伦那副自以为是、得意忘形的嘴脸,张茂忍不?住摇头嗤笑:“连做戏都不?像,怪道当年郡公看不?上他。”

裴妍沉默下来,看不?上又怎样?如今人家是天子了,而她叔父呢?

“快了。”张茂安慰裴妍,眼底划过一抹利刃,“最迟月底,齐王的檄文便能传遍天下。”

裴妍点头,等了那么久,终于到收网的时候了!

“咕噜噜……”

裴妍红着脸捂着肚子。今日岁旦,半夏和容秋都回去和家人团聚了。她一个?人等了张茂那么久,心里焦急。

庖厨虽准备了一桌好菜,可她形单影只?的,内心毕竟伤感,不?过尝了几口?甜汤,实在食之无味,干脆将其余的菜都赏了下去。

张茂心疼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是他不?好,留她一人待在府里。正巧,他在宫宴上也没怎么吃东西,便让灶下送些热乎的水饮饼来。

月色昏昧,幸而阖府风灯高挂,张灯结彩,照得冰天雪地的夜间亮堂堂的。

府里没有其他正经主?人。故而庖厨一接到指令,就?抓紧赶工。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张茂将将给幕僚派下去几件事情,汤饼就?做好送过来了。

于是二人就?着书案,头靠头地吃起了水饮饼昨日事忙,未能好好用?饭,今夜这顿,就?当是他们的团圆饭了。

张家的厨子也是河西来的,汤饼里的羊肉浇头上还加了胡椒与孜然,几口?下去,吃得人身上暖烘烘的。

裴妍觉得这一身寒气被逼出去不?少?,五脏六腑也舒服许多。她抬头,看对座的张茂亦用?了不?少?,连汤都喝得见了底,不?禁奇怪:“宫宴上那么多菜,你?竟没吃饱?”

张茂摇头。“宫里的宴饮你?不?是没参加过,行礼说话比动筷子的时候多。”

“哦!”裴妍眸子动了动,长长的睫毛扑闪着垂下,掩盖住一丝悲意从前参加宫宴,她好似每次都能吃得脑满肠肥,从未因命妇贵女间的交游,影响过用?饭。

也是,彼时皇后罩着,叔父宠着,又有始平公主?撑腰,还有堂妹裴妡从旁指点,她哪里需要看别人脸色行事?即便是清河公主?和韩芷,对她也是极宽容的,更?不?用?说其他贵女了。

从前她万事顺遂,从不?知揣摩人心为何物。

一口?饮饼吸溜进气管,她有些呛住,放下碗筷咳嗽起来。

张茂赶紧拍着她的后背,却见她躲躲闪闪的眼角藏着一抹晶莹。

“怎么了?”他不?容许裴妍回避,双手扶住她的肩头,将她掰过来面对自己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