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茂浅笑?着摇了摇头?,实话实说道:“我家虽是武功起?家,但女子本性体弱,习武很挑根骨,家中女部曲并不多。你所谓的多多益善,恐怕要失望了。”
裴妍闻言,眸中光彩一黯,确实有些失落。
张茂道:“不过我的私兵不少。你若要的话……”
“你的私兵,我指使不动。”裴妍低头?,有些挫败。
“他们敢!”张茂嘴上这样说,心?里?却了然。
他听说过之前京城的事。但他并未惩治听雨和丁季。理?智的说,幸亏他们听从了大哥的建议,及时止住了裴妍那种情势下确实不该与赵王硬碰硬!
可那毕竟是非常之时。平日里?,若叫他知?道他们胆敢悖逆裴妍这个主母,他必有一百种法?子让他们好死!
裴妍似是看穿他所想,不急不徐地牵上他粗粝的大掌,既是安抚,亦是恳求:
“阿茂,我只是,也想有一队完全属于我的人。她?们不属于张家,不属于裴家,只听命于我!”
她?看着篝火边,正?盘腿而坐,吃酒谈笑?的部曲,幽幽地道:“你的人就算了。男人么,跟着你建功立业才叫适逢明主。跟着我这个女人算怎么回事?我又不能?给他们功名利禄,高官显爵。即便你看在我的面子上提拔了他们,只怕他们也会被同袍耻笑?,说是借着女人的裙带爬上来?的,没得惹怨怼。”
张茂张了张嘴,却发现,裴妍说的是事实。他看向那群围坐在篝火边肆意高歌的儿郎他们既是他的部下,亦是他的同袍。他们可以为了他冲锋陷阵,出生入死,可他们未必服气裴妍。
“但是女子不同,我能?给她?们的不比你少。我手上私房钱不少,为人大方,也不像你这样治军严苛。大家都是女子,休戚与共,平日里?更能?互相?关照。等她?们到了年纪,若想成?婚,我还会给她?们一份丰厚的添妆,风风光光地送她?们出嫁。若她?们在婆家受欺负了,背靠我这棵大树,也好有做主的人。我想她?们会更乐于跟着我。”
她?一指众星拱月的容秋,又瞟了眼气鼓鼓地背对着人群而坐的半夏,莞尔:“不信?你看她?俩,谁更得意?”
君意悠悠似水流,人心惴惴若云浮 君意……
张茂无声地?瞟了二女一眼, 再回头?,望向?裴妍的眸子既震惊,又欣喜, 还有些心疼。
他没想?到裴妍能想?得这么细、这么远, 不禁对她刮目相看起来从前的她,有时连自己院子里?的庶务都懒得打理, 哪里?会过问这些?不禁再次慨叹:“阿妍,这段日子受苦了!”
裴妍却摇头?:“我吃得饱穿得暖, 哪里?就苦了?”
跟这一路遇见的黎庶相比, 她不过是从高一点的云头?跌落到了低一点的云头?而?已。她毕竟还是世家贵女, 有一堆人护着捧着, 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张茂抬手怜爱地?抚了抚她的脸颊,沉吟了会,对裴妍道:“你若要现成的女武师,张家约摸能聚起七八个。再多, 就得耗时慢慢培养了。”
“七八个哪?”裴妍的桃花眸子再度亮了起来, 张茂刚开始说女部曲不多时,她原以为只有两三个呢!
裴妍忍不住拉着张茂的胳膊摇了摇, 喜笑?颜开:“真好!够组一个小队啦!”
万事开头?难。此前家里?能用得上的只有定春和容秋, 现在?加上半夏。很快, 她身?边又能多出七八个武力?超群的女子。她蹙眉想?了想?,即便那日司马毗强掳她的事重来一次,有了这十来个女中骁将护卫,多少也能挡上一挡!
“想?好谁做队正么?”
“呜”, 裴妍挠挠头?发,“容秋要跟在?我身?边,调教人的事恐怕力?有不逮。定春也是。还是交给半夏吧!她人高马大的, 唬得住人!”
张茂点了点她娇俏的鼻头?,故作生?气:“半夏可是细作行的好手,你问都不问我一声,就这么挖了过去,我一时半会地?上哪找人顶她?好没良心!”
裴妍才不怕他,右手拇指与食指在?他的胳膊上合力?一拧:“你敢不给?”
“给给给……”张茂嘶地?一声,捂住胳膊,剑眉微蹙,佯装很疼。裴妍难得见他露出滑稽的模样?,好笑?地?与他揉了揉。张茂干脆把她的一只小手捉到自己的手心里?,轻轻一拽,连带着裴妍整个人,都跌入他的怀抱。
这一幕恰巧被转身?探看动静的半夏瞧见,她立即羞得转回头?去,余光却瞥见容秋与听雨正头?靠头?地?坐在?一处谈笑?风生?。
“嗨呀!一个个的!”半夏只觉浑身?发燥,面红耳赤地?仰倒在?地?,“烦死了!”
裴妍却顺势窝在?张茂怀里?,轻轻吐出一口气来。眸中的娇憨之色渐渐褪去,一抹凉意爬上眼角她其实有点鄙夷如今的自己。
她忽而?想?起那年在?闻喜,雷家表妹勾搭王导时的样?子,那一颦一笑?,一怒一嗔,与如今的自己有何不同?只不过雷表妹求的是名分?,而?她,求的是自保。
那时鄙夷的人,如今再看,竟多了几分?同病相怜的意味。
归根结底,她们都在?用自己做交换,手心向?上,想?方设法地?朝男人,攫取他们手里?的权与势。
君子不器,她们却只能以身?为器。
没办法啊!裴妍低头?,看向?张茂裹着自己的那双大而?有力?的手。
自三皇五帝始,皇帝是男人,文武百官是男人,就连东西?市大一点的掌柜都是男人。从庙堂到江湖,女人在?哪?
是女人天?生?喜欢被豢养在?后院,为妻为母,当那没嘴的葫芦么?
可女人们能怎么办?
阿妡满腹诗书,连葑叔祖都曾夸赞,说她的造诣不比两个堂兄差。但她能为官做宰吗?
半夏、定春、容秋一身?的好功夫,即便裴池也得甘拜下风。可她们能封侯拜将吗?
还有娘娘,处理国事不比那赵王英明?可世人能接受庸琐的赵王当权,却容不下娘娘主政,天?理何在?!
张茂似心有灵犀地?感受到裴妍的心绪,拿手轻抚她的肩背,柔声宽慰她,“阿妍,不要多想?!”
“我什么都没想?!”她恨恨道。
她只是有些意难平。明明,明明女子也是人,可为什么就因为比男子少了腿间那二两肉,就要被这么区别对待!
而?这份不平,男人们压根领会不到,也不屑去领会!他们只会觉得,女人合该如此,千百年来,都是这么过的!
就像张茂,哪怕对她情?根深种,但他毕竟是男子,哪怕是次子,也自小受到父亲栽培,被家族寄予厚望。她的烦恼,于他而?言,或许只是女儿家的无理取闹!
“你不懂!”裴妍幽幽地?道。
“怪我不好!”张茂不知道他不懂什么,但他本能地?感知到裴妍的心绪很不好。而这份不好,似乎也与他有关。
裴妍抬头?看了看他,正对上他那双亮如星子的眸子,里?面是浓得化不开的脉脉柔情?。
算了!又不是阿茂一个人的错,和他闹什么别扭呢?世道如此,她还能与天?下男子为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