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1 / 1)

王氏赶紧回礼,颤声道:“不?敢。”她拿袖口擦去眼角泪痕,试探着问:“大人因何而来?刑余之家,何敢劳王使亲临。”

陈准听出王氏话里的问责之意,脸上?露出一抹愧色。对?于裴頠的死?他亦很内疚。他虽及时投效赵王麾下,但到底不?是王府心腹。赵王听从孙秀谗言,轻易便毒杀了张华父子和裴頠,他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晚了。

逝者已矣,他如今能?做的,就?是尽力保全?老友的家人。幸好,想救裴家的不?止他一个午后,赵王先召挚虞问卜,紧接着又请他和驸马王敦入宫咨情。三人均向赵王谏言从轻发落巨鹿郡公府及郭、王两家,只将?主?责推到已经被杀的贾氏一族和张华父子身上?。

尽管孙秀父子极力反对?,但众情难辞,赵王到底听了他们的劝谏,如今已答应不?再追究巨鹿郡公一门,只说褫夺裴頠侍中、国子监祭酒及右将?军官位,家人禁足思?过。很快,裴頠的尸身也会发还府里治丧。同样,郭将?军府、王司徒府外的守军亦撤了,二府同样只是罢官禁足。

这消息属实是不?幸中的万幸,一时间,诸人皆忍不?住喜极而泣!要知道方才,阖府上?下已做好被抄家灭门的准备!

大悲大喜之下,小郭氏差点晕厥过去,裴妍眼疾手快地揽住母亲。

王夫人在死?里逃生的欣喜后,很快镇定下来,理智回笼,她不?禁有些犹疑赵王素来狠辣,何以这次竟突然宽仁起?来?

“多谢侍中回护之恩。”她理所当然的把功劳归结到陈准头上?。

“不?敢,此事多赖挚神仙周旋。”陈准没有贪功,如实相告。

神算挚虞,挚太?仆的幼子?

王夫人蹙眉,她们家与挚太?仆虽有交情,但远没有到性命相托的地步,更遑论他家儿子了。

“阿母,挚府君是张二郎的师叔。”裴妡小声提醒。

王夫人恍然。

裴妍抬头,恰与王夫人的目光不?期而遇。她只觉这位婶母看自己的眼神里面有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除了感激与庆幸,似乎还夹着别的什?么。

一旁的小郭氏回过神来。她自是知晓挚虞与张茂一家的关系的。她拍拍女儿的肩头,欣慰道:“必是张家的安排。”

裴妍点头,心里百感交集。早前?容秋道张大郎已有后手,请她稍安勿躁,安心等上?一等。她犹自不?服。如今才发现,自己才是最无能?又可笑的那一个。

身在局中,她犹如被蛛网缠身,不?见天日?,不?辨方向,满以为要鱼死网破才能脱身。而张大郎只消动动手就?能?一招破局。

与张家大郎比起?来,她要智计没智计,要成算没成算,要人手没人手,要威望没威望。难怪连张茂留下的私兵都不?服她调遣!

她空有悲天悯人的情怀,却无那等扭转乾坤的能?力,这和佛教里那些泥塑的菩萨有何区别?

容秋见她一动不动地盯着地上?的蜀褥发怔,眼里明灭不?定,似有漫天的星河散去,又似夏夜的流萤聚来。不?禁担忧地唤她:“女郎可是身子不舒服?”

裴妍摆手,透过海棠窗格看向外面的花红柳绿,轻声道:“只是觉得自己无用罢了。”

身边的容秋吓了一跳,暗忖,女郎怎么有些不对劲?二郎再不回来,怕要坏事!

……

凉州刺史府,天色渐暗,幕僚们都被安排到前?院用饭。

刻着饕餮纹的黄花梨榻上?,张寔一身秋香色燕居长袍,未戴冠,只以赭色发带束发,身前?一张食案,他的妻子贾蓁正服侍他用晚膳。

一名家将?在堂下向他禀报巨鹿郡公府外已撤兵的事。

张寔听罢神色如常,慢条斯理地拿巾帕拭手,并未表态。

倒是贾蓁眉头微皱,向一旁饮着茶水的丈夫道:“毕竟是挚虞师叔的谏言,我们与师叔的关系不?是秘密,赵王会否对?我们存疑?”

“存疑?”张寔放下帕子,眼里闪过一道寒光,”赵王还敢来府前?对?质不?成?”

“妾不?是这个意思?。”贾蓁忙道。

钜鹿郡公府是张家的恩人,里面又有小叔子的心上?人,她本不?该多嘴。只是想起?方才阿弟匆忙来见自己,带来的消息着实不?好。她心一横,索性将?自家的担忧吐出:“听闻赵王屠尽贾后一族,五服之内无人幸免。妾家虽与废后相去甚远,到底沾着一个姓,就?怕赵王……”

张寔明白她的心思?,贾蓁娘家与皇后早年同出一族,虽已脱离五服,又是旁支庶亲,来往较少,但若有心人恶意攀扯,难保不?会受池鱼之灾。

张家联合挚虞借卜筮进谏,若被赵王查出端倪,赵王不?敢拿安定张氏如何,但贾蓁娘家不?过一届商贾,打杀一番敲山震虎却是再容易不?过。

张寔浅笑,摇了摇头,赭色的发带拂在翠色的锦垫上?。他轻拍妻子的手,安抚道:“你信不?信,现如今,即便赵王抓到了咱家的把柄,他也只做未闻。”

见妻子半信半疑,张寔并未多言,只是抚了抚妻子的肩头,离开坐榻,踱到窗边透气。

贾蓁虽聪敏,但到底出身商户,对?朝堂沉浮看不?清楚。有些事,总要她自己想明白才好。

世易时移,张家已非过去仰人鼻息的小门小户,而是正经手握一方兵权财权的封疆大吏。赵王若想坐稳如今的位置,便得?想方设法地拉拢他们,而非结仇。

何况,裴家也好,郭家也罢,都是百年世家。赵王已经雷霆手段屠了一个平阳贾氏,若再出手,岂非让整个士族人人自危?

赵王可不?是孙秀,他还想着再进一步,登高望远哪!没有世家支持的皇帝,能?坐稳宝座吗?

赵王正缺一个台阶,一个可以与世家豪门和解的台阶。

也是看准这点,他才敢请挚师叔出山作保。

窗外夕阳燃尽,一点赤红的余晖隐在黑压压的墨云后,房外的家仆借着最后一点天光,陆续点亮了廊下的风灯。

看着摇曳的灯火,张寔两手背后,任晚风撩起?轻飘的发带,思?绪随天上?隐约的星子飘向西?北。

不?知阿弟如今到了何处?在做什?么?可知晓京中事?

想起?弟弟的嘱托,张寔背在身后的手不?自觉握紧。事发突然,张司空府他未能?护住,钜鹿郡公府万不?能?有失!否则,别说阿弟那里过不?去,就?是阿耶那里,他也要被迁怒。

……

春日?迟迟,四月的凉州终于有了一丝暖意。雪山冰融,溪水潺潺,冰沟河两岸苔绿斑斑,一只幼鹿跟着鹿群俯身在溪边饮水。

“呦呦!”突然,幼鹿感到身边的伙伴躁动起?来,它竖着耳朵细听了一会,似乎也察觉到什?么,撒开四蹄,跟着鹿群向林深处雀跃而去。

不?多时,地面响起?一阵隆隆的震颤,一队黑甲骑兵裹挟着漫天烟尘自天边而来。

为首的,是一个刚及冠的年轻人,只见他单手提缰,一手握剑,后背箭囊,两鬓碎发散在白玉般的面容上?,刀裁的剑眉微蹙,微微蜕皮的薄唇紧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