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不?循起身?走到窗口,负手看雪,答得颇敷衍。
红萼继续试探,“听?闻坊中有位冉娘子手艺极好,既擅妆面,又能插带。不?妨教她跟着一起去伺候,也免得奴家丢三落四,将爷的一片心意弄丢了。”
段不?循嗤笑一声,示意她,他?已经识破了她的心思,并觉得很没意思。
红萼却?将这个笑会意为他?识破了她的小心思后的有意纵容,于是?便娇笑起身?,拉过段不?循,用双手扳住他?的脖子,胸脯往前挺,腻着嗓子问:“行?不?行?嘛?”
段不?循的目光很给她面子,顺着唇沟一路蜿蜒向下,垂眸,笑得颇倜傥,“行?啊,你让人去问问。”
红萼的小丫头蝶儿来时?,静临正与翠柳和银儿抱怨这些日子生意不?好。
“想来年关临近,没钱的人家都紧手留着过年,有钱的妇人更要忙着主持内务,没有心思做这些罢了。”
静临半是?分?析缘故,半是?自我开?解,末了叹息道:“毕竟是?锦上添花的营生,不?是?人家日日都需要的,总也不?比开?铺子做生意的。”
翠柳安慰,“没事,等攒够了本钱,咱们也开?个铺子,每日坐在家里就有银子送上门!”
银儿不?禁苦笑,银子哪有那么好赚,这茶水铺子不?就是?现成的,一年到头也不?见多少进?项。不?过翠柳的话?毕竟提气,最近烦心的事太多,她不?想再扫兴,便也附和,“是?了,慢慢来,现在不?已经比之前好多了?”
红萼搬进?乌义坊快一个月了,日常都是?蝶儿出?门跑腿买东西,静临是?见过的,也早就知道怎么回事。
若说?心中毫无波澜是?假话?,不?过终究只是?涟漪,随着时?日一圈圈四散开?去,也就慢慢地平心静意了。
段不?循这样的人,若真个是?“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那才是?奇怪。从见他?第一面起,静临便早就知道,他?是?个风流浪荡子。
至于孝亲娱佛节,一掷千金只为博佳人一笑,便是?佳人自己想来,亦觉如梦似幻,颇不?真实?。可若换个角度想,也许对段不?循而言,千金是?世上最廉价之物,他?也不?过是?一时?凑趣罢了。
如今人家知难而退,准备在旁人身?上得趣儿了,若静临真为此醋海翻波,那可真够自讨没趣儿的。
柳文彦也曾指着冉府后花园的明媚春华,含情脉脉地对静临说?,“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你应如是?”。缱绻温柔,情意绵绵,偏又雅致如许,每个字都准确地击中了静临那颗爱慕斯文的心。现在想来,对柳文彦而言,这样文绉绉的酸话?也不?过是?信手拈来,就跟静临自己惯常用的媚笑和段不?循随手洒的银子一样,都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也是?最不?值钱的。
至于段不?循从前的帮助……静临心里也有杆秤,若柳文彦是?伪君子,柳祥是?真小人,那么段不?循顶多只是?好色一些、下流一些,算不?上坏人。
只不?过,他?帮自己,与帮泗芳以及红萼并无多大分?别。举手之劳,既合着侠义心肠的天性,也多少带些劝妓从良、英雄救美的满足感。
这么一想,静临便觉着,自己也并不?欠他?。
眼下红萼相请,到底是?段不?循贼心不?死,还是?别的什么,静临懒得去理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年关将近,她只想再赚一把银子,好好地过个舒坦年。
红萼见蝶儿这么快就回来复命,暗自里有些吃惊,睃着段不?循,故意问道:“你怎么跟冉娘子说?的,她竟就答应了?”
蝶儿摸不?着头脑,“也没怎样说?,就说?了几刻出?发,怎么去,去哪里……”
“她就没说?别的?”
“没有……哦,对了!是?问了一句话?!”
“问什么了?”
“她问……酬金多少。”
段不?循听?得嘴角上扬,情不?自禁用手去摸额角上那道已经愈合的疤,上次的五两银子砸了自己,她指不?定有多心疼呢!问酬金……这还真像是?她能问出?来的话?。
红萼怪看了段不?循一眼,“爷额角那块痒?”
“嗯,是?有点。”
段不?循淡淡道,收敛笑容,起身?往出?走,“我先行一步。”
红萼呆了会,到底没琢磨明白?他?对冉氏的心思。
泗芳的殷鉴在前,红萼暗暗警告自己不要自作主张,要走一步看一步。
静临便在她的打?量下,极顺当地为她画好了妆,又捧着妆奁匣子,与蝶儿坐在一起,乖巧地随她往积水潭边的忘机亭去了。
忘机亭,名为亭,实?则宽敞如阁。
商会的杂役提前一天赶到,已将四周积雪和杂草清理干净,又将里面布置妥帖。大红毡子铺地,余下自亭角垂下半边,既阻隔风雪,又不?遮挡视线。四周八座博山炉,内里焚梨蕊香搀无烟炭,闻香为辅,取暖为主。
中间一张铜炉围桌,可以围坐烤肉、涮锅子,又能烘腿保暖。
亭前三间河房也被商会定下,一间充做后厨,供下人准备吃食和酒水,另外两间暖阁,用来安置怕冷的女眷和男宾。
商会众人酒过一旬,段不?循方才与谢琅和陆梦龙姗姗来迟。
陆梦龙常去山西会馆与段不?循厮混,众人与他?早就脸熟;谢琅倒也并不?陌生,只是?这人端方雅正,平日并不?好宴饮交游,今日前来与众贾为伴,实?是?稀奇。
一番推让,众人重新落坐,段不?循坐在会长周友臣身?侧,谢琅次之,自称今日乃是?随友赴宴,恳请众人勿要介怀,尽情欢乐便是?。
陆梦龙则不?拘小节,与众人一拱手,教随便留个座位,自去河房中指点烤肉去了。
寒暄既过,话?到正题,议的乃是?今岁的买办之役。
静临到时?,正将这话?听?了一耳朵。买办的意思她理会得,便是?内府各项需求用度交给京城坐商、行?商和铺户采买,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本是?两愿之事,为何称为役,她便不?甚清楚了。
心中好奇,因就向亭中张望过来。
满亭陌生面孔,只有段不?循和谢琅是?她认得的。
段不?循嘴角噙着笑,似乎正在聆听?说?话?,没有看到她们到来。谢琅则与众人一起,闻声向她和红萼看来。
看到静临,谢琅面上浮起一个客气的笑容,与她遥遥颔首。
静临亦回以微笑,心道难怪翠柳说?呢,真个是?与银儿长得有几分?形似。不?过举手投足和浑身?气度,更神似水生罢了。
红萼捕捉到静临的张望,微蹙起眉头催促,“别看了,咱们到里边去。”
这口气与吩咐蝶儿一样,静临察觉到,却?并不?介意。她愿意为了丰厚的酬金,给红萼当一天尽心尽责的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