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 / 1)

他是个读书人,长得斯文清秀,说话行事也带着读书人特有的含蓄和腼腆。

静临感觉到他是在自己身后踟躇了一会方才开口的。

“嫂嫂,你别怪母亲,她也是因为思念大哥,这才迁怒于你,说了气话。天气寒凉,别跪伤了身子,快请起吧。”

静临不禁悄悄扬起嘴角。

她对柳平的感觉很微妙。他的长相、身量都与柳文彦有几分相似,嗓音更是足以乱真。徽州娘家相看之时,两人隔着纱帘问答,她恍惚间竟觉得他就是柳文彦。

若嫁不得表哥,嫁一个与他十分相似之人也好。她便是怀着这样的心思嫁到宛平的,哪知到了新婚之夜方才晓得,自己以为是退而求其次,却被人玩了一把移花接木、换柱偷梁!

按说冉静临该恨柳平骗了自己,可不知为何,也许是因他与柳文彦有几分相似的缘故,又或许是她身上已经有了他兄长的一条性命,面对柳平,她竟然是一点都恨不起来。

特别是他站在身后她说话的时候,她竟然又分不清他和柳文彦了。

柳平见静临默然无语,顿了顿又道:“段大官人请看戏,街坊四邻都过来,母亲怕是招待不过来,还要劳烦嫂嫂相助。”

静临心中一动,“段大官人?是大郎从前的朋友么?”

“倒是没听兄长提起过。此人是京城的生意人,商户,想来也是存了攀附的心思。既然相送,领受便是。”

静临微觉此话不妥,又问:“宛平人?”

柳平摇头,“相熟的都称他段平阳,想来是山西平阳府人。嫂嫂相问,是与他相识吗?”

“只是记下,往后有机会还人家的情罢了。”

柳平不置可否,快步往房间去了。

山西平阳府人……那人说一口北方官话,究竟带不带山西口音?静临心中反复琢磨,直觉这位段大官人,十有八九便是那日所遇的无耻之徒。

戏连唱了三日。

静临本就爱看戏女子消遣不多,看戏已经是其中最有趣的了,鲜少有人能不爱。因着惦记着那位“段大官人”,她于看戏时更十分留心。

一开始看徽州戏,她心中惊了一惊,以为是冲着自己来的;继后三日一切如常,她便觉得是自己疑心生暗鬼,想太多了。

可最后一场戏听完,戏班子说再送一场《秋香亭记》时,静临心中再度不安起来。

《秋香亭记》讲的是杨采采与表哥商生相恋的故事送什么不好,非要送这一出?

戏台上正演到表兄妹二人于秋香亭约会,静临总觉得,那台上的杨采采和商生二人,两双眼睛贼溜溜地直往帘子后面钻,好像是故意看自己一样。

王婆挨挨挤挤蹭到静临身旁坐着,“老婆子瞧着,娘子似是虚寒体质天气凉,头上冒汗哩!”

静临压下烦躁,扯起嘴角,“是有些不舒服,许是这几日着了凉。婆婆少坐,我去后面更衣。”

静临起身往回走,那台上的二人却像是故意提高了唱腔,只听杨采采高声唱道:“他没碰我!表哥,我始终是你一个人的,就算你不能娶我,我也……我情愿给你当个外室,也胜过在这地方人不人鬼不鬼地守寡……”

静临陡然止住步伐《秋香亭记》哪有这一出,这明明是自己情急之下对表哥说过的话!

她已经十分确定,那位送戏的段大官人与当日的无赖就是同一个人!

言语调戏还不够,这般大费周章,图的是什么……呵,静临心中涌起一阵厌恶,她承认自己是个不守妇道的女人,可她守与不守,都是自己的事,便是与千万个男子私会,也须是自己中意的,断然轮不到姓段的这种无耻之徒。

第3章 大官人谈笑叱鬼神,小寡妇设局捉银贼

静临明白了自己的心,因着愤怒反倒有了底气。调头回返,她准备以静待动,将这出精心安排的《秋香亭记》好好看完。她也想看看,没凭没据的,姓段的到底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柳娘子?”

身后有人叫,静临脚步微顿,她很不习惯这个称呼。

一个画了脸儿的小旦打台后过来,左右看看无人,小跑几步到静临身前,不由分说塞过来一张纸条,“有人托我给娘子的。”

这小旦年纪不大,约莫十三四岁的模样,人很是伶俐,走道像猫似的,送完信儿也不多话,转身就走。

静临迅速瞥了眼字条,只见上面写着:今夜三更,后墙东耳房。

呵,果然是那个淫-贼!

静临沉着脸将纸条揉入掌心,低声喝道:“那小旦,你站住。”

小旦扭过头来一脸笑嘻嘻:“娘子,我可没看清让我送信的人是谁。”

静临早就知道从她嘴里问不出什么,也不指望她能如实交待,她自有别的法子拿捏她。

“告诉那人,明日子时,灵堂。”

静临笃定,小旦为了交差,定然将这话告知那人。如此一来,主动便掌握在自己手中,也先灭一灭那淫-贼的气焰。

柳平看着桌上的纸条微微愣怔。他万没料到,端庄持重的嫂嫂会突然跑到自己的书房,与自己说这个。

柳平有些尴尬,轻咳一声,方试探道:“嫂嫂不去便是,为何……”

也许是癸水要来的缘故,静临莫名感到一阵烦躁。她抢白道:“深更半夜到耳房去与外男私会,万一出个什么变故,有嘴也说不清。”

“灵堂有什么不一样么?”

“自然不同。为你兄长守灵是我分内之事,对方夜闯私宅,于灵前调戏孀妇,便是到衙门也是我们占理。”

柳平深觉静临话语中的“私会”“调戏”字眼刺耳,偏她说的话倒也没什么大不妥,好半天,柳平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她带着话头走了。

“嫂嫂,我的意思是,咱们不去便是,也没必要改了时辰和地点……家里刚出了事,还是不要节外生枝得好。”

静临默了默,“叔叔这话说晚了,我已经将话递了出去。”

饶是柳平好脾气,此刻也有些着恼。原本静临将如此私密之事相告,他心中颇有些微妙的愉悦。可到头来却是人家已经有了主意,无须自己为她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