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不循转身,指着自己的脸,痛心疾首道:“在下?如今已?是?破了相了,往后怕是?会留疤,姑娘怎么说?”
静临恍然,怪不得他尽拣祛疤养颜的来吃,原来是?在意自己的模样?呢,是?怕那白璧无瑕的孟沅君嫌弃了他?
想?到此处,静临的眼睛便弯成了两把尖刀,笑呵呵道:“这话说的,官人本也没什么皮相,谈何破相?若你是?位貌比潘安的玉面郎,奴家便是?送你些吃喝也是?愿意的。”
很可惜,那是?谢琅,不是?你呀。
段不循的眸黑沉沉地盯住静临巧笑倩兮的唇,想?她?这到底是?嘴硬还是?真话。
静临乐见?他恼怒,先前因柳文龙一事?而烦闷的心绪都平复了不少,眨眨眼睛,轻声道:“你怎么不问问那两块糕是?什么做的?”
段不循眼皮一跳,目露警惕。
静临掩唇轻笑,自己也拿出一块糕递到唇边咬了一小口,“别怕,这可是?用好东西做的。银儿亲手挑选上乘的益母草,磨粉兑蜜蒸制而成。有养颜补气之效,服后令人好颜色,正适合官人的体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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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谢琅来时,静临惊讶地发现他也是?鼻青脸肿,目光询问过去,他轻轻摇头,笑了笑,示意出去再说。
段不循从二楼下?来,在楼梯半截处站定,“原来是?貌比潘安的玉面郎来了,怎么这么急着走,上来坐坐。”
谢琅为静临戴上风帽,又将垂落于胸前的两条红带子仔细打了个结,方抬眸朝他望去,“多谢段兄美意,天色不早,我们先回了。”
段不循疾步下?楼,宽阔的肩膀一侧,挤到静临和谢琅中间?,偏头对谢琅笑道:“真巧,我也要回走,咱们一起。”
谢琅闪身绕到他和静临中间?,拉起静临缩在袖子下?的手,握住,笑道:“好。”
三?个人从天宝阁走出,一路沉默。到山西会馆门口时,谢琅和静临的脚步双双停住,齐齐看向段不循。
段不循疑惑道:“怎么不走了,你们是?想?到我那喝一盏茶?”
谢琅道:“不劳段兄相送,咱们就此别过罢。”
段不循瞥了眼静临,静临微垂着头,宽大?的风帽遮挡了她?上半张脸,只露出一截尖尖的下?颏和向上弯起的两靥。
“欸”,段不循语调上扬,“客气什么,正好顺路而已?。”
谢琅脚步不动,“我没记错的话,秋水琴苑似乎在另一个方向。”
“我去秋水琴苑作甚?”段不循理直气壮地反问,“又不是?我的产业。”看了眼静临,又添了一句,“我又不是?梦龙。”
“这么说来,段兄是?要去西山别业了?好像也不顺路。”
“那不是?邢家的园子么?”
“原来泗芳姓邢。”
“此言差矣,是?她?夫家姓邢。怎么,她?嫁人的事?你不知道么,我还教名安包了份子银送去,早知便知会你同去了。”
“……段兄这些事?,弟实?在不清楚。既如此,想?来兄长是?要去红萼娘子处了,果?真是?顺路。”
谢琅做了个请的手势,段不循道貌岸然地一笑,“请。”随后绕到静临一侧。
静临被他们俩夹在中间?,感?觉像是?被挟持了,只得闷着头加快了步伐。
两个男子身高腿长,从容跟上。
待走出棋盘街,静临已?经累得喘不过气来,脚步便又慢了下?来。
只听段不循重开话匣,“据说红萼的婚期也已?定下?,男方是?什么人家,你知道么?”
静临发觉他这是?在问自己,只作没听见?,松开谢琅的手,走去他另一侧,将另外一只手递上。
走动间?,她?腰间?的镂空鎏金球发出清脆的铮声,仿佛与谢琅腰间?那枚声气相求。
谢琅将她?的手用力一握,复又站住,挡在她?身前,侧身对段不循道:“既不去红萼处,乌义坊一带也没什么知名的勾栏瓦肆,想?来是?并不顺路。”
段不循的目光从鎏金球上收回,自他们紧握的手移到静临露出的半张脸上,“从前年少无知,汲营之余,总是?放浪形骸,如今……”他对上静临蓦然望过来的震惊目光,语气卑微,像是?恳求,“如今尽都改了。”
静临感?觉自己的手被谢琅攥得生疼,只听他道:“浪子回头金不换,此又一重人生境界也,如此真要恭喜段兄了。不过,弟也有一桩喜事?要与兄长说。”
段不循的心骤然一缩,便见?谢琅温柔地注视着静临,“我已?与父母禀明咱们的事?。虽则……他们并不十分赞同,但?我意已?决,已?求得了恩师首肯。待到此次征税归来,他老人家便会亲自来主持咱们的定亲宴。”
说着看向段不循,微微一笑,坦然道:“毕竟逾越礼俗,也非正式的亲迎大?礼,暂时只打算邀请相近的朋友,届时还望兄长一定赏脸前来。”
静临有点懵,干巴巴道:“你、你怎么不提前与我说?”
冉宝儿先前一系列小动作不成,便狗急跳墙,串通了柳金龙来使坏,静临便也急着反击,想?尽快与谢琅定下?来。只是?柳文龙一事?尚未处置妥当,万一拖累了谢琅……欺他的心已?是?十分对不住,再欺他的前途和性命,她?可真就是?罪无可恕了。
谢琅切切看着她?,“你不欢喜么?”
静临艰难地笑了笑,忍着不去看段不循,“自然欢喜,只是?一时没回过神?来。”
谢琅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吁出,深蓝的夜色里便多出一道白色的雾。
“走罢,你不是?想?知道我脸上怎么了,昨夜归家后……”
静临发觉他干燥温暖的手心变得潮湿,被他拉着走出几步,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眼段不循。他仍直挺挺地站在原地,高大?的身形令他的得意和失意都比旁人更显眼。现在,他终于被她?和谢琅给甩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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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琅暗示自己脸上的青肿是?拜父亲所赐,静临心事?重重,便全然信了。先前还以为是?他与段不循为自己打了一架,转念又觉得不至如此,他们又不是?名安那样?十七八岁的毛头,想?来做不出这样?幼稚可笑的事?情。
“我父亲那人性情执拗,脾气暴躁,对外好脸面,待家人却刻薄……我母亲过得十分不容易。她?先前做了糊涂事?,对不住你,望你看在我的份上,别记恨她?。”
静临嘴上说“我明白,你放心罢”,心里想?的却是?,她?倒没对不住我,对不住的另有其人。
谢琅感?激地冲着她?笑了笑,又道:“等过了门你就知道了,她?其实?是?个很好相处的人。有些人是?佛口蛇心,有些人是?刀子嘴豆腐心,偏她?是?豆腐嘴豆腐心,性子软,心肠也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