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小姐脾气,说来就来。
崇明哄习惯了,也就没了与她争锋的欲望。
“我今天跟你说的话,你记住,这件事除了我以外,你不能再和任何人提起。”
兰涧乖巧举起手,“好,我发誓。”
崇明把她的手重新握住,他垂头整理了一下思绪,决定先告诉她最关心的事:“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和郑雪柔到底是不是真情侣吗?”
“我们确实是为了各取所需才在一起做戏的。”
一句话,像是平地里掷下的一道惊雷,让兰涧露出了然中又带着些愤懑的表情。
“我就是知道你会是这个反应,所以才不想告诉你的。”崇明用指尖戳了下她憋气后鼓胀的侧脸,她的肌肤细腻滑嫩,他却没有心思流连,“兰涧,如果你没有来核研所,成为我的小师妹,我和郑雪柔之间,或许会谈婚论嫁。”
兰涧听到他最后那句话,急得快要跳起来,“谈婚论嫁是什么意思?所以真的是我拆散了你们这对各取所需的假情侣?她才是你原本的联姻对象?”
“说什么拆散不拆散的......我和她不可能真的结婚的。因为她是前南麓首脑,黄渠的外孙女。”
“黄渠?”五十年前从南军亲卫队中独立而出的激进武装首领,率先宣布南麓独立令南北联邦一分为二的人就是他。但他也是重用了兰涧外公颜振君所带领的卫戍营的第一代首脑。孟兰涧突然反应过来,“黄懿教授是黄渠的女儿?”
“对,她是黄渠唯一的女儿,嫁给了卫戍营现在实力最强盛的郑家长子,郑善水。”崇明本不欲将南麓政界的这些风谲云诡细说给兰涧听,但她嫁给他,亦是身在局中,他一味隐瞒,以她敏锐的个性来说,也不见得是好事。“眼下南麓的局势主要分为三派,从前南地民主党的旧派里,西边的沈家一家独大,与之抗衡的政治势力就是如今以郑家为首的卫戍营,两派人马在军力方面式微,所以都想得到武装部队的支持。而我们卢家,就是南军的代表。”
“三个家族背后牵涉的各家势力我就不一一跟你细说了。”崇明扶额,“毕竟你最关心的,应该是从你外公手里接下卫戍营的郑家。”
兰涧点点头,“我从未见过外公,只从外婆口中听过与他有关的故事,大多是只言片语,他到南麓后的事,我也都是在旧闻里翻阅才知道的。”
“你外公当年在南麓大学建立核研所后,便逐渐退出了权力中心,你舅舅颜戟生钻心科研并不想从政,他就放权给了得力部下。但是郑家贪欲不断,培养起各方势力与黄渠联手对付南地旧派,那些在南地盘桓多年的世家大族怎么可能让一支外来军领导南麓?黄渠下台后,南麓这些年来,就是南党人的天下了。我们卢家审时度势,从来都是居中衡权,不愿与那两派人争锋。”
“卫戍营的人一直不死心,高干子弟间大多靠相互联姻巩固势力。因为对那些上位者来说,政治联姻是最不费吹灰之力的同盟筹码。”
“那你和郑学姐做戏,是为了什么?帮郑家对抗南党吗?”
“不,”崇明摇头,“恰恰相反,郑雪柔从头到尾,都不知道我是卢家后代的身份。”
“你说什么?!”
“她只知道核研所的学生,大多是我爷爷的英勇营心腹之后,只有极少数的人,才是从???大学部一路直升上来的普通家庭的孩子。她不想嫁给卫戍营子弟,所以赌了一把,请我帮忙扮演她的男友,好让她的母亲黄教授死心。”
闻言,兰涧才倏忽捋清了冥冥中她一直疑惑的一件事
“怪不得!怪不得!”兰涧激动地拍了下床单,“钟所、薛享、文总工、文初和文芳学姐、关邵霄和庄回葶、还有你……你们的家人,不是世代从军,就是英勇营出身!”
“你还忘了那些老教授们,他们也大多是南军的后代。”崇明突然想起一个人,“还有那个教本科生的老顽童老童,他是窦耀祖的姨夫。”
“可是核研所……不是我外公建立的吗?”兰涧开始迷茫起来,“我从前听人起,从北地而来的卫戍营和南军正统部队英勇营,不是宿敌吗?”
“那是后来郑家手里的卫戍营。你外公生前最怕卫戍营成为黄渠的棋子,所以和我爷爷联手将核研所的心脉保护起来,不让核研所成为有心人的武器。就连你的舅舅,也是英勇营出身,而非卫戍营。这件事,你舅舅没有对你说过吗?”
崇明在心中狐疑,孟兰涧的舅舅颜戟生叛逃去北栾整整二十年,前不久才过世,他此生没有成家生子,难道他死之前就没有跟颜家这一辈唯一的后代孟兰涧透露过任何当年的事么?
“我和我舅舅,没怎么接触过。”兰涧立马撇清自己和颜戟生的干系,“他病重以后,我妈叫我去医院看过他,他病怏怏的也很少和我说话,后来、就听说他病痛难忍,自杀了。我回去参加葬礼的时候,你还在美国。”
孟兰涧一副不想多提的样子,崇明便继续道,“总之,我和郑雪柔是君子协定,她拜托我帮她逃出卫戍营联姻的命运,我也借她之手……试探我的父亲。”
“为了什么呢?”
“为了我自己。”崇明终究还是打算将婚前他与父亲之间的斗争与兰涧宣之于口,“我从小就知道,我的婚姻不由我自主,我问过父亲,到底要我娶什么样的人为妻?但他似乎早有答案,却从来不让我知道。哪怕我名义上和郑家的女儿交往,触了他的逆鳞,他也按兵不动,还让老师帮忙隐瞒我的身份,不让郑家人知道我是他的儿子。但当我看到郑雪柔为了自由,反抗她的父母拒绝联姻逃去美国读博时,我也萌生了与父亲反抗的念头。我曾经想过,用我和郑雪柔谈婚论嫁的骗局,诈出父亲甚至是爷爷早就为我定下的姻缘。”
“我知道我自己身上背的责任,但我不想盲人摸象那样,将自己困在一场一无所知的婚事里。”崇明狠了狠心,把话说下去,“所以当我知道联姻对象是你时,我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孟兰涧心头一悸。
“我甚至假设过,如果郑雪柔没有和我分手的话,你是不是就会死心,不愿意嫁给我。”
孟兰涧嗫嚅道:“所以你去美国,真的是为了挽留她?逃避与我联姻?”
“不是。”崇明坚定地摇头,“我是从美国回来下飞机的那刻,才从窦耀祖那里知道,父亲跑去核四科找你了直到那时我才知道,你就是我即将联姻的人。我一直要找的那个人,竟然就在我身边。那时候南北战事迫在眉睫,我已没有任何回寰的余地。”
“崇明,那你为什么非要我死心?你为什么不想让我答应联姻?”
“因为我希望你一辈子都是我的师妹。”崇明攥紧了她的手,“做卢定岳的妻子,太委屈你了。”
“可是,你怎么知道我会觉得委屈呢?”
“因为你喜欢我。”
到了这一刻,崇明再也不能装不知道了。
他要坦诚面对她,也要坦诚面对自己的内心。
“并且,你从来都不知道,我只希望你是我无忧无虑的小师妹,孟兰涧。”
“那你为什么会希望我无忧无虑呢?”
孟兰涧就是要死咬着她所想知道的答案,问个不休。崇明怨她固执也好,气她不开窍也罢,她就是要听他说出口,她才会确信。
“因为我希望你离我远远的,越远越好。”崇明答非所问。
紧接着,他突兀地轻笑了一声。
“因为我这个冷血动物,就算逼你去喜欢别人,也不想让你继续喜欢我了。”
“崇明!”孟兰涧的泪说掉就掉,她打断他的兜圈,她望着眼眶通红的崇明,泪眼模糊地去轻触他强忍着悲戚的面庞,“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因为,我不知道自己会有一天可以娶你。”崇明看着孟兰涧,他知道自己完蛋了,他怎么就把这些话也都说出来了,可是他早就完蛋了。
“我恨透了那些政客联姻的把戏,恨透了自己出生在卢家婚事身不由己,恨透了自己后知后觉又愚钝不堪,用旁人来猜忌自己的父亲。可这些都不是我最恨的。你知道我从美国回来前最恨的是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