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衍之双手负立站在马车前,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见我两手空空也不多问,只说了句:“上车。”

语气冷漠,好像一个字也不多说。

我叹了口气,认命般走过去上了马车,上车前看了一眼前后那些骑马的人,贺衍之昨晚说他这次带了十个护卫出来,可除了赶车的车把式之外,这里好像只有九个人?

马车里又大又宽敞,铺着又厚又软的垫子,怎么颠簸都不会太难受,毕竟这一趟差不多要走一个月才能到凤城,前提还是路上没什么意外,遇上大风大雨什么的。

说到这儿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他要自己来呢?这一来一回,贺家那么多事需要处理他竟然就这样在外面浪费了两个月?

总不见得是不放心,想早点儿见到我吧?

我盯着马车前面,门前挡了个很厚实的蓝色印花的布帘子,可一直到马车开始动了也没人进来,这才反应过来,贺衍之可能骑马,或者坐别的马车。

不管怎样都谢天谢地,不然这一路回去跟他“共处一室”,还没到凤城我可能已经去了半条命了。

马车缓缓驶出巷子,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声音

说来好笑,燕飞说要离开,却没想到是我先走一步。

昨晚那顿酒倒正好算是践行了,再见面也不知道是何年何月,或者有没有机会再见,人生果然事事难料

想了想,我伸手从怀里掏出了那块玉,身上也只带了这个,拿在手里把玩了两下,突然一阵莫名烦躁,便又揣了回去。

就在这时马车外传来一阵笑声,虽然夹杂着马蹄声但却很清晰,好像就在耳边,仿佛是擦肩而过一般,我一激灵,急忙转身掀起挡在窗口的帘子,探出头看。

前面没有人,往后一看,一个穿着粉白裙子的女子正往后走着,盘着头发,手臂上挎着一个小竹篮子。

她渐渐远去,我也渐渐远去,看着她快要不见的背影,我放下帘子,坐了回去。

这下是真的没什么念想了

巷子不长,但是好像走了很久,我靠角落里盘腿坐着,身体随着车身微微摇晃,一时间竟然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然而这时马车突然停下了,马蹄声也渐渐停下了,外面有人说话,没过一会儿马车的门开了,前面的帘子一掀,贺衍之进来了

而在他进来之前,我刚开始琢磨这一路上要怎么逃跑,结果被他那双眼睛一盯,瞬间忘的干干净净。

就在我天真地以为他只是进来看一眼,或者有什么要跟我说的,他却坐下了,门神一样守在门口,彻底断了我念头。

第三十二章

贺衍之一进来,原本宽敞的马车里瞬间有种狭窄的窒息感。很快马车又开始动了,没一会儿好像是上了大街,除了车轮和马蹄声外面还有别的人说话。

外面是开始热闹了,这里面却是死一般沉寂。

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庆幸贺衍之进来之后便一言不发,此时我宁可跟他不是父子,哪怕是仇人也好虽说现在这情况跟仇人也没什么区别。

我对贺衍之是陌生的,小时候和年少时曾经见过那么几次,好像也说过话,但是说了什么已经记不得了,反正也不会是什么感人至深的话,不然也不至于一个字儿也不记得。

唯记得的几次,知道他要来的时候,那个女人先是掩不住的欣喜,然后便急急忙忙梳几下头发,她头发又黑又长,如墨一般披散在身后,手指沾了水伸手拢了两下,又抹掉了眼角的痕迹,起身提着裙摆如蝴蝶一般迎了出去。

那是她少见的活泼有生机,平日里都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尽管才二十出头的年纪,我好奇,却也害怕她这样。

于是便躲在远处的柱子后头,小心翼翼地露出一只眼偷偷看他们。

贺衍之双手负背而立,她跪坐在他跟前抱着他的腿,那样子极唯美,却也极卑微。

那时不懂,现在想来,她应该是爱着贺衍之的,但也恨他。爱不得,或许便把恨发泄在了我身上。

好像有一次也是这样偷看时,贺衍之察觉了,一抬眼便看见了我,我没有躲,反而迎了上去

想到这里我抬眼看了看此时近在咫次的贺衍之,他也就是进来的时候看了我一眼,一脸的冷漠。

不过也是,我觉得贺衍之陌生,他自然也觉得我是陌生的,相同之处大概是两人都不觉得和对方是父子关系。

贺衍之原本在闭目养神,可能是察觉到了,突然开口:“有话便说。”

我咬咬牙,然后又轻笑了一声,“没事。”

他睁开眼,微微侧过头看我。

我勾起嘴角,“想到了以前的事而已这都要回去了,总得回忆回忆以前过的什么样的日子。”

说起来也算不愁吃穿的日子,却只是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贺衍之是知道的,他丝毫没有什么不舍、愧疚,淡淡看我一眼,又别过头闭上了眼。

看着他那有棱有角的侧脸,我舔了舔后槽牙,觉得自己好像慢慢开始了解这个男人了,不仅话少,而且阴沉。

因为接下来这一路上他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不说话也没事,可一个大活人坐在那里要么闭眼装睡要么睁眼看着前方,从头到尾都没看过我一眼但却让我浑身难受,还影响我思考怎么逃跑的思路,简直比上刑场不,是巴不得上刑场给我个痛快。

这才刚开始就把我憋的够呛,好几次都想让马车停下跳出去嚎两嗓子,接下来这一个月要怎么办,想想我脑仁都疼。

不行,绝对不能就这样跟他回去。

晌午的时候马车在一个小镇上停下来歇脚,清梁城到凤城路途虽然不近,但途中没有什么荒凉的地方,要经过不少大大小小的城池、镇子,若是绕点儿弯走的话风景更好,一路过来都能当是游山玩水了。

我是没那个闲情逸致,天气好,马车里又太暖和,加上这微微摇晃的感觉像是摇篮里一样,我正昏昏欲睡,突然膝盖上被打了一下,一激灵就醒了。

抬头一看,帘子已经被人从外面掀开了,贺衍之面无表情地朝我扬了一下下巴,然后先一步下车了。

我揉了揉眼,突然想到刚才那一下,再看看我和他之间的距离他是不是拿脚踹我的?

马车停在一间酒楼门前,伙计出来招呼,客客气气地把人往里面领,我跟在贺衍之身后,突然回头看了一眼,原本九个护卫现在只剩五个了。

伙计大概一眼就看出贺衍之是个不好惹的主,直接把人带上了二楼的雅间,五个护卫跟上来了三个,一个在门口守着,两人在里面,一左一右站在贺衍之身后。

我坐在贺衍之对面,抬头看了一眼,两个人目不斜视,长得都很周正,却跟没有感情的木头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