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白衣天国的命脉所在,亦是龙姑娘得以北上谈判的最大倚仗,但凡北京方面轻举妄动,不消一日路子为就能陈兵长江、分疆裂国。两边都不肯让步,眼看局面僵持不下,六月中旬四川方面忽然递来了一道乞婚的奏章。
“他要求谁?”朱持晖好悬没把茶水喷出来,“他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肖想长隆长公主?!”
托当年那场动乱的福,当今统共只有两位手足,表亲堂亲们不是谋反被杀就是不知所踪,因为这个,万岁破格册封李持寿为靖郡王时满朝文武没人吱声,物以稀为贵么,还不许皇上疼爱弟弟了?虽说没有时时召见,长隆长公主在他心里的地位可见一斑。
几位阁老互相对了个眼神,礼部尚书上前低声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既然松磨土司诚心求娶,咱们又何必一口回绝?”
川西一直是朝廷的一块心病,尤其龙州土司王鸾被太兴爷处以斩刑之后汉人对那片土地的掌控力大大降低。打,他们决计打不到北边,俯首称臣又不很甘心,好容易四海初定,多吉仁次仗着与北京有几分交情,抢先一步与朝廷接触,倒也不失为一角好棋难得对方有心示好,小皇帝与朝廷做什么非要扫他的面子呢?趁乱从北京逃回四川都是多少年前的旧账了,这会子翻出来岂不大家面上无光。
“正是,”另一位阁臣也出来帮腔,“松磨土司与长公主有同窗之谊,听闻生得也是一表人才,不算辱没了长公主。”
再心疼姐姐也不能一辈子养她在家里,总要放出去嫁人的,这个松磨土司再怎么说总是知根知底,不比随便选个青年才俊强?虽说我朝祖训‘不割地不赔款不和亲’,一来她不姓朱,算不得真正的公主;二来,被近几位皇帝丢去喂狗的祖训还少么?事急从权,不差这一条了。
朱持晖教噎了一下,转瞬间换了一副面孔,满目沉痛道:“诸位爱卿有所不知,却不是朕小肚鸡肠,硬按着不许姐姐出阁嫁人,实在是这些年姐姐流落在外,吃了不少苦头,今年年初才刚刚诞下一女……”
话至一半,乾清宫里几位老大人不约而同瞪大了眼睛,胡须都微微抽搐起来,好哇,怪不得不摆宴席不见人,搞了半天已经有娃娃了!!
第022章 北京之夏
消息传到当事人耳朵里时正当暴雨,一道惊雷打下来,李持盈几乎没以为自己耳背了,她倒是知道封公主一事必然会造成一些影响,但没想到这影响来得这么快、这么急公主是那么好娶的吗?若是在神佑朝,亲生的不亲生的多到数不清,那也罢了,现在整个长辉朝貌似还只有一位公主吧?让长公主嫁去川西?还是令土司来北京入赘开府?哪个都不可能啊。
“他什么意思?”她有点糊涂了,“怎么忽然提起这个了?等一下,难道他到现在还没娶妻?”
他比朱持晖还大上好几岁,这会子已经二十出头了吧?
大雨如注,黄仙拧开电灯道:“想来侍妾总是有几个的,只没听说娶了正妻,那边的人成亲像是比咱们晚。”
这次北上龙姑娘带的人不多,除去专做文书工作的几位秘书及侍卫白鱼,青龙党内只挑了两人随行。其中之一便是黄仙,她年约四十,细致缜密,洪方彦任宗主时期就是教内肱骨,又在南昌城立下大功,称一句元老绝不为过。
“那边比江北还不如,奴隶的生死全在主子一念之间,听说要立宪,只怕土司们都着急了。”
农奴制……哪怕没有亲身去过川西,这个名词亦如雷贯耳。这就是政教合一最可怖的地方,一如邻国印度的种姓制度,受苦受难的百姓被名为‘来世福报’的胡萝卜诱骗蛊惑,不论遭到怎样非人的对待都狠不下心反抗压迫。此乃少民的‘家务事’,朝廷从不过多干涉,可他们毕竟是大明版图的一部分,中央一旦立宪,地方必然受到波及。
龙姑娘久不说话,黄仙悄悄向一旁使了个眼色,另一名洪大总统嫡系,同时也是天国外事部门副长官的余捷轻声道:“此事咱们静观其变即可,皇帝真要接了他的示好,岂不是自打嘴巴吗?退一万步说,协议毕竟还没确定,他们若临阵变卦,视《宪法》如废纸,大不了再退回江南去,‘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
这不全是气话,天国内部主战的声音直到现在也没完全消失,不过是畏惧龙姑娘的雷霆铁腕,暂时小了下去而已。谈判不顺,加上天气闷热,哪怕来之前就知道这是场硬仗,人心还是渐渐浮动起来。
李持盈放下茶盏,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亲口说出去的话又收回来,皇帝的面子还要不要了?我看朝廷不会反悔。”
箭已上弦,不能不发,不论朱持晖心里怎么想,他不可能公开对土司们予以封赏,赏钱或赏人都不行,否则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氏族势力立刻就会反弹。故李九不担心他反水,她担心的是早则今年秋天,迟则明年春天,皇帝怕不是又要亲征了长辉朝猛将如云不假,能同时满足忠心、民望、威信这三个条件的人着实不多,土司们盘踞一方百余年,不是天家贵胄决计不会服气(事实上,哪怕是皇帝他们也未必肯服气),思来想去,唯有圣上亲至最能给对方以压迫感。
多吉仁次敢开这个口,说明土司内部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一致对外,古语云‘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只怕对方不会就此收手。
六月末七月初,烈日当空,酷暑难耐,华徳缩在茶馆的绿荫下,就着满架蔷薇花啜饮梅子汤:“你别说,整个天津城就这儿的梅子汤最酸甜可口。”
陪客低着头不接茬儿,他也不生气,一个人摇头晃脑饮完一盏,拿手帕擦了擦脑门上的汗,伸脚踢踢对面:“不会吧,难不成你还是舍不下那个长公主?人家如今都是长公主了,再说……”声音骤然一低,“听闻她被山贼糟蹋过,连孩子都生了,你趁早死心吧。”
江寄水不置可否,摆在跟前的梅子汤几乎没动,里头的冰都化完了才道:“你说,皇上会不会同意松磨土司的求亲?”
“你没事儿吧?”这下华徳真的吓着了,“朝廷不是早就回函婉拒了吗!平时一份报纸看三遍的人,这会子怎么犯起傻来了?”
“如果多吉仁次不在乎呢?”
“什么?”
贵为一方‘诸侯’,缺什么也不可能缺女人,别说只是失了贞洁,就是个残废,娶回去供着不就行了?公主是这么个情况,朝廷好意思拦着他纳妾?
华徳倒抽一口冷气:“……这个长公主是什么天仙下凡不成?值得你们争抢成这样?”
“不过是我的一点猜测罢了,”江十二终于抬头扫了他一眼,“什么争抢不争抢的,我没那个意思。”
相识多年,又年长他七岁,华徳毫不客气地嘘他:“得了吧,你就是不乐意多吉仁次娶到长公主,跟我还嘴硬。”
江某人难得吃瘪,眼珠不受控制般转向北京的方向,然后立刻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半晌:“是啊,我就是不乐意。”
第020章 后续(微h)
长公主府里,李某人满脸写着无语:“我真的和他没什么。”
朱持晖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低头用小银叉叉西瓜吃:“谁知道呢,外头传得头头是道的,说长公主与他有同窗之谊,怕不是早就私定了终身。”
还有人说松磨土司如此大度,长公主之女未必不是他的种,气得他连着两日没睡好觉,现在想起来还觉得牙疼。
这宅子本是太兴爷某位兄长的府邸,刚翻新不久,四处透着股淡淡的油漆味儿。拨来侍候的宫人经过层层拣选,最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平素里头没有正经主子,大家乐得放羊,今儿一来来了两位,人人把心提到了喉管处。
正经主子忍不住翻个白眼:“《京城早晚》什么做派你难道不知道?什么博人眼球就写什么,哪里有半句真话。”
二爷继续哼哼:“无风不起浪,肯定是你当年同他关系不错,才能传出这样无稽的话来。”
“你也知道是无稽之谈?”她走过去捏他的脸,被顺势抱住了腰,“当年你和他不比我和他亲近?我们头一次见面还是那场接风宴上,他和你长得几分相似,我才多看了他两眼。”
姐姐又说了一箩筐的好话,二爷终于满意了,语调微微有些上飘:“好了好了,既然你说没有,那就没有吧。”
他没太把这事放在心上,因为嫁肯定是不能嫁的,那头土司们打的什么主意他大致能猜到一些,立宪之事势在必行,而如果协约正式签订、长江南北确定了贸易合作关系,哪怕开战也不足为惧了。江南有李持盈,京中有寿哥儿,他当不至于腹背受敌。
“多大的人了……”一转眼被扑倒在榻上,李九立刻起了一身薄汗,“你怎么还这样撒娇!”
有人振振有词:“我难得出来一趟,你当出宫好容易么!”
“出宫这么不容易还去参加堂妹的及笄礼哦?”
“你吃醋了?”朱持晖心情大好,同时又有点疑惑,“老大人说届时你也会去,我担心你被认出来才决定出宫一趟,谁知后面闹出那些事情。对了,你和十六娘当真关系很好么?”
李九心虚了一下,顾左右而言他:“就那样吧……”
他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哪怕不说话她也能感觉到他硬了,七月流火、暑气如蒸,一浪高过一浪的蝉鸣穿过玻璃响彻室内。她听到他说:“姐姐,帮帮我。”
今日微服出宫,少年皇帝只穿了一件宽松的青色直裰,辅以金银线绣制的松柏祥云,日光打在身上,整个人粼粼发光。李持盈伸手进去的时候听到他轻轻哼了一声,连带着东西也在她掌心跳了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