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 试探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朱持晖打的就是速战速决的主意,小秦王花了五个月时间巡视、整编各大卫所与军营,到九月为止灵山、威海、安东三卫都已经重新整顿完毕,神机营亦扩编为火器一营、二营和三营,其中三营的不少参将、游击、把总都是秦王殿下连同张瑜从新武备学校亲自挑选出来,初出茅庐的学生总是锐意进取,然而古人言‘绝知此事要躬行’,他不可能一开始就令他们身居高位,能不能用、要怎么用得打过几场硬仗才能见分晓。
惠王的封地内不设卫所,整个河南拢共只有一个洛阳大营,因此对面多是募兵。今夏长江、黄河都显出洪涝之势,农民组成的军队难免军心涣散,到九月二十日,秦王军直逼彰德,剑指开封。
时值深秋,大雨如注,李持寿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至朱持晖帐前,临了想了想,又扭头在附近找了块石头,试图蹭干净靴子底的污泥。
“在外头磨蹭什么呢?”等了半天也不见人进来,二爷翻个白眼,“搁那儿绣花啊?”
亲兵们皆不敢笑,倒是帐子里的客人闻言莞尔,起身站了起来,寿哥儿一见他便呆在原地,好一会子方红着眼睛喊出一声:“袁大哥……”
他对袁虎印象不深,只记得是朱颜表姐身边的人,今时今日,任何一个故人都是珍贵的,故这一声‘大哥’真心实意,不掺半点水份。
袁虎如何敢受他的礼?忙道不敢,又问他近况,寒暄过后三人分宾主坐下,朱持晖命人上了些酒菜,笑眯眯地只叙从前,死活不肯开口询问袁虎的来意。李持寿略一思索就明白过来,倘若有心投效,凤孙称王时就该现身了,凭颜表姐与二哥的关系,怎么也不会亏待了他,这会子才出现怕不是有别的情由?便也乖乖当起陪客,偶尔试探一句,袁虎不应就立刻改换话题。
酒过三巡,袁护卫终于松口道:“当日郡君信我,命我护送小公子出城,袁某惭愧,有负于郡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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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公子’三字一出,朱持晖脑内的弦慢慢绷紧,脸上的笑意一分未减,他轻声纠正道:“是先帝。”
“是,”汉子一愣,连连摇头,“是先帝。”
哥两个对视一眼,老三抬手欲替他斟酒,被不动声色地躲开,于是放下酒壶叹了一声:“这么说小公子尚在人世?这几年大哥就是在四处寻找小公子的下落?”
“……头先在京郊找了一圈,后来又去洛阳、去松江,再后来就只好漫无目的的各处打听。”酒入愁肠,袁虎的眼神变得散乱,神智却不敢放松分毫,他的主君是朱颜,临去前郡君甚至将……都托给了他,要他带着那扳指去找李乡君,想办法送乡君和小哥儿离开北直隶。
是他太没用,袁虎捏着酒杯第无数次自责,若不是他脚程太慢、耽搁了那么长时间,李乡君和小哥儿怎么会不知所踪?妇道人家带着孩子在这乱世何其艰难,他甚至想过万一,万一乡君嫌累赘,把个哥儿卖了、扔了要怎么办?可每当这个念头冒出来,不等旁人来劝,他自己就先把它掐死了,郡君信任她,那么他也姑且相信她是一个好人。
过了约半盏茶时间,朱持晖哑声开口:“她也活着?”
反应了一会儿袁虎才反应过来这个‘她’所指是谁。他想了想,实话实说:“殿下恕罪,某实不知。”
用过酒饭,李持寿亲自把人送到空帐篷里安歇醒酒,回来时见朱持晖眉头紧锁,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忍不住出言宽慰:“他不过是想试探咱们,看咱们有没有小外甥的消息。”
之前大家都没想到朱颜的儿子还有可能活着,自然也就料不到这一重若是承认朱颜为‘先帝’,她的儿子理所当然的享有继承权,这下事情难办了。
二爷却不是心烦这个,远远儿听见外面传来嬉闹声,随口吩咐说:“叫他们都收着点,旁人如何我不管,我的军中不许出现强抢民女、私占良田财宝等事,发现了不必来回,直接军法处置。”
见他心情好转,不似伪装,三爷方敢小小的开个玩笑:“哪里有人强抢民女?人家上赶着送给你,你不收,底下的人自然‘闻弦歌而知雅意’,连妓馆也不敢去。”
这事说来可乐,山东豪族的千金他一个不要;攻城略地、行军途中,各地知府尽出本地美人,小秦王亦是眼皮子都没抬一下,起初大家都说殿下眼高于顶,看不上那等庸脂俗粉,日子久了众人不免暗自疑惑,莫不是上次伤着了什么不该伤的地方,否则一十六岁、血气方刚的年纪,怎么不要睡女人呢?
“噗”朱持晖正喝茶呢,一张俊脸登时黑了,“他们这是说我肾亏??”
第0章 惊喜
李持寿不好说他们不是以为你肾亏,而是以为你命根子受损,所以阳痿,打个哈哈赶紧糊弄过去:“袁大哥那头,二哥打算怎么办?”
方才他领他下去安置,发现袁虎的左手少了两根手指,这几年当是吃了些苦头的。经过这些事情,寿哥儿深觉忠心难求,颜表姐死了这么久,他还记着她的儿子,不比树倒猢狲散的那些人更加难得和可靠吗?故依老三的意思,留他在此处做个亲卫副将也没什么不好,但没想到朱持晖一口回绝:“我对他另有安排。”
什么安排?三爷没再追问,他虽然是秦王的亲弟弟,也渐渐领悟了什么叫‘君臣有别’,爹娘都不在了,好容易兄弟重逢,不想再生出什么枝节来,行了礼便躬身退下。
过了几日,雨势渐小,各大船队的领队纷纷松了口气。这年头跑船是要搏命的,除必须的水手、船员、杂役外,还得配备一定数量的打手和护卫,否则一旦遇上大风大浪,很容易就被沿路的水匪杀人越货,尸骨无存。
下船后李持盈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在船上时因为总是反胃看了船医,医生说是晕船,也没开药,只让她回去躺着,可怎么上了岸还是恶心干呕呢?吃坏肚子也没有只吐不泻的吧?严璋见她人都折腾瘦了一圈,想办法另外请了个女大夫来,女医生一把年纪、头发花白,把了脉又看舌苔、眼白,完了丢下一句:“娘子上次来小日子是什么时候?”
把她震到了九霄云外。
离开北京后经期就一直不准,最严重的一次晚了整整十日,再加上和玉倌同床也有一段时间了,一直没中彩,她就压根儿没往那个方向想。
“大约、大约一个半月前……”李九呆愣愣的说,“但是量很少。”
“睡得如何?”
“近来总是爱困,睡不够似的。”
“食欲呢?”
“倒是不怎么想吃东西,吃多了早晨便恶心,偏又吐不出来什么。”
大夫嗯了一声,盖棺定论:“娘子这是有喜了。”
说着提笔开了几张药膳食补的方子,离开前还顺嘴和外间的严璋道了声贺。
严璋:“???”
屋内的李九被这惊天大雷炸得半晌回不过神,她刚刚说什么?有喜了?而且已经两个月了?那、那就是八月初的那次,或者七月末……等等等等,她是不是应该先写信和玉倌说一声?他生得那么好,孩子也一定很漂亮……
等下,有喜到底要注意些什么啊?她依稀记得前世的妈妈照顾小姨怀孕,列了长长一串的孕妇禁忌,现在的医学发展到什么程度了?这是不是得找个积年的嬷嬷问一问?
过了约一柱香时间,严璋顶着一张便秘脸走过里头来,欲言又止:“你该不会是……”
她努力克制了,可还是一张嘴就露出一个傻笑:“我有宝宝了。”
未婚先孕在三百年后且称不上光彩,何况如今?表哥默念了半天乱世乱世,一切从权,平复完心情才道:“那、那要不要给你买个丫头?你这个,你还能做活吗?”
一路上他都表现得非常顺从,仿佛对这次出行没有丝毫抗拒或不满,表妹心知多半是在火器厂里累怕了,再不然就是正权衡利弊、静观其变官宦阶层出身的人很难对白衣教或天国政府生出多少信心,因为几千年来官僚们信奉的都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在他们眼里,所谓天下大同、人人平等不过是哄骗百姓的又一张大饼。
李九从来不和他争这个,反正他现在老老实实的,听话又顺从,心里那点小九九就只当不知道吧。来到南昌后众人十分低调,花了差不多一个月时间渐渐摸清敌情:怪道庄王政权能强撑至今日,美洲佬撤军前资助了一批火器弹药,庄王又手眼极松,称帝后把麾下臣僚封赏个遍(奉承几句就给个国公那种),一时间居然也吸引了不少人围聚在他左右。当官的多了,财政不免吃紧,可不就得从百姓身上吸血了?君臣齐心,把封地内的每一寸地皮都刮了好几遍,有本事的想法子走了,剩下一部分贫农去哪儿都没差、一部分大地主舍不得祖宗基业,依附于县官知府,一面捏着鼻子层层缴税,一面着人四处采买漂亮女孩儿,不敢误了陛下的炼丹大计。
今年流年不利,赶上长江发洪水,这才暴露出不容忽视的剧烈矛盾。
对付这么一个昏君,李持盈等人要做的便是尽可能融入各个阶层,努力发展教众,必要的话组织民兵反抗官府。她是女人,又带着个儿子,天然更易令人放下戒心,经过三轮讨论,青龙宗给她准备的人设是‘被亲爹卖给洋人做小妾,洋人离开后回不去娘家,唯有不远千里投奔姐姐姐夫的凄惨汉人小娘子’(……),严璋作为路见不平仗义相助的同乡书生,许多事不便出面,得靠她先打响头阵,故有此一问。
“也是……”别的不说,她的肚子瞒不了人,总不能还是洋人的种?生下来就露馅了啊!
不等她想出一个解决办法,严璋低声问说:“你真的不后悔吗?你……喜欢那个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