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什么?”陈醉移开一步,两人并肩走过石桥,有一搭没一搭聊天。
“我以为陆少将这样的人,会是一个不拘小节的行事风格,没想到,挺细致的。”她忽然转过头问,“这栋庭院很特别,看着是新修缮的,该不会是因为我吧?”
她笑得舒缓,连陈醉都听得多几分耐性,“确实。”
“女人住在军营不方便。”
“其实二哥也很少住外面,是因为两个军区相距甚远,会议繁多,常常两边跑,倘若准备,那就得两地都安家,他不怎么喜欢弄麻烦事,索性就住在军营了,这房子还是当初上面嘉奖下来的,二哥他平常其实是个清廉的人,对这些东西不上心。”陈醉说。
苏韫淡淡“哦”一声,抓住个点,好奇问他:“为什么叫他二哥?论军衔,军中应该也不是排行老二吧?”
陈醉笑笑:“最早入军营时少将是在边境线的野战军里做少尉,齐头还有个过命的兄弟,大家没什么上下之分,当时少将升迁得快,虽然军称高了但久了习惯改不了口,我们几个贴身的副官也就都跟着叫。”
这点过往,苏韫倒是从没听人提起过,陆熠出现众人视线时,就已经一骑绝尘,深居高台,似乎也刻意掩盖这层往事,知道的人少之又少,她存了疑问,“那另一个人呢?按照受衔,再不济应该也快到上尉或是中尉级别了吧。”
声音停了,陈醉面色闪过一丝僵硬,苏韫恰好看他,觉出不对劲后立马熄声,然陈醉只是露出淡淡一抹笑,不易察觉地敷衍:“牺牲了。”
话一出,苏韫嗓子噎住,脑袋转了半天也不知该说什么安慰,最后憋了句:“对不起。”
“没关系。”陈醉大方摆手,将话题揭过。
两人走入内院,四进四出的庭院如同迷宫,稍不慎就会失去方向。陈醉指着最里的一间房,刚想说话,苏韫被正对不远处的另一院吸引,木门微微掩着,门口站了一名警卫,有烟雾时不时从窗台缝隙中渗出,兜兜转转飘散空中。
走近,门打开,扑面而来的檀香味,中间供着一尊大金佛,佛祖慈低眉,目光落在脚下摆放的一阁木盒上,四周的香火缭绕,熏得人止不住眯眼。
苏韫惊讶捂嘴。
泰国殡葬习俗中,有将逝者骨灰供奉在寺庙超度往生亦或洗脱罪孽一说法,根据陈醉所说,即便木盒上没有名字,她其实也能大差不差猜到,只是很意外,以往都会选择供奉于一些香火旺盛、世人叩拜的庙宇,有权势的人干脆直接修缮一座新庙专门供放,但陆熠却选择在自己住的地方建佛堂,也不担心犯了禁忌。
来都来了,她有模有样供香祭拜,陈醉站于身后,无言端量她的动作,供完一炷香,他替她插上,两人才重新将门合上。
陈醉对她态度明显好转不少,他以为遇上这种屋内供逝的情况苏韫会膈应,毕竟女人胆子都小,没曾想,苏韫非但不怕,还虔诚拜了拜,着实吃惊。
收拾完东西,陈醉在门外指挥两名新雇佣收拾屋子的人开了个小会,事无巨细将要求吩咐下去,等到一切安顿好,天色已经快黑了。
陈醉并没有留下来吃晚饭,大致处理完留了个码,让她有事可以直联,或是向驻守的岗位禀告消息便马不停蹄赶回军营,临走前,苏韫问他陆熠情况,他含糊其辞,只说最近选举的事情还没完,军中也有任务,具体并不清楚,说完,上了军车消失关卡外。
雇佣打扫屋子的人是当地一些找轻活的女人,手脚利落,三两下就帮她收拾完,饭也按照合适口味做好,面对一大桌子的食物,苏韫吃几口就饱了。
这些雇佣来的女人不会呆太久,做完三餐,按照规矩整理好东西就离开,诺大的庭院中只有门外一声不发站岗的警卫,以及唯一留下来,年纪五十多的住家保姆阿麽,话很少,苏韫想开口说点什么,阿麽语气公事公办,字句都客客气气。
苏韫握着陆熠重新替她备的手机发愣,联系人中干干净净,一个码也没存,屏幕亮光慢慢消退,她轻触,最后存了陆熠和陈醉的码,随后向陆熠发去短信,然而石沉大海,消息过了一个小时都没得到回复。
她站起身,朝四周细细察看,最后坐在沙发上,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手机划出熟悉的一栏联系人,手指快速在屏幕打下字,发送完毕,不等回复,习惯性删除、格式化,顷刻间,系统干干净净。
夜晚,风声呼啸,窗影摇曳,一切虚伪恶劣的面孔逐渐褪去底色,隐在暗夜中。
0063 争执
八月中的天气依旧炎热,16这天,泰国新闻部公布了个好消息,据最后一场选票统筹,下议院的票数已经收集完毕,由泰国国会主席兼下议院长的万素切宣告了票选结果,由为泰党统筹的“人民国家力量党、自豪泰党、民族党、自由合泰党、新社会力量党、地方泰党于勇敢国家发展党等……”11党联盟,一举斩获314席位,是推翻前进党所组阁的8党联盟后一记胜利的响炮。
而时任为泰党候选人的赛卡,笑到最后,成为上台的新一任泰国总理,反观落寇的前进党,沦落为反对党派。
新闻滚动着回播,苏韫慵懒瘫靠在沙发上,头发随意垂落胸前,撑着,一只手用叉子送水果吃,整整一周的时间陆熠都不见人,发出的短信也石沉大海,连带着陈醉也消失了,除去五天前的一通电话后,彻底了无音信,直到在新闻中看到抹熟悉的身影。
国议会堂中,按照职称横排落座,执政党、军方、地方党派依次排序,正对阶台矗立着栽满鲜花的演讲台,两侧硕大的显示屏实时扫视每个人,最后停在站身演讲台正在做上任宣言的赛卡脸上,摄像机捕捉他每一秒的表情,庄重、虔诚。
他低着头一刻,在备稿上的致谢词说完,赛卡声音洪亮:“我们绝对地履行民众意愿,听民众声音,接下来的任职期,会竭力推动一切力量,拓宽经济、团结一致,促进泰国朝更好的方向发展!”
话毕,台下掌声雷动,摄像机一闪而过,苏韫看清了那张脸。
第一排的男人一丝不苟的墨绿军装,面色严肃,目不转睛望向台上的赛卡,下一瞬,侧头同旁人交流了一句,不知说到什么,陆熠笑意浅薄,微勾着唇角,低头,帽沿投射\CYZL\的阴影恰到好处遮住眼色。
落座在他身侧的是泰军国防部长的索隆,泰军五虎中,仅有两虎替代出席,两人关系不知何时亲密,索隆手遮口型,却遮不住那笑意堆砌的脸。
致辞结束,新闻整整滚动了许久,直到镜头中再也没有陆熠身影,苏韫才切台。
口中的水果味同嚼蜡,她扔了叉子,一只手抵在下巴,漂亮的眉头微微蹙起,转了转眼睛,苏韫坐不住了,率先发了条信息出去,毫无疑问,依旧是没有回应。
不过这正中苏韫下怀,理了理头发,苏韫朝里屋还在收拾东西的阿贝麽打了声招呼,随后走出院外,警卫见她出来要离庭院,急忙追上去问情况,苏韫笑笑:“我要出去买点东西,你要跟着吗?”
当时他们所得到的命令中除了保障安全,并没有阻止她出行这一项,陈参谋的吩咐也是满足她要求,警卫沉思片刻,终于还是退让,请了辆车,两名便衣警卫跟随着出去。
*
接下来的记者会,陆熠借口推辞,两人回了总部开会。
泰军司令部的会议室中,气氛算不得太融洽,敲门报告声响起,萨普瓦双手抱胸靠在椅背上,喊声:“进。”
门打开,入眼是颂信和英育拉,两人一只手搭着桌面,烟头杵在缸内,见陆熠进来,眼神瞥向他处。男人站得笔挺,朝萨普瓦敬了个礼,与索隆落座。
主位后的牌匾摆了个显示屏,实时滚动着赛卡记者会的情况,赛卡赢得选举,春风满面,一脸善笑地回应记者提出的问题,萨普瓦眉头从两人进门开始就没松下来过,看了眼云淡风轻的陆熠,他道:“现在这位置尘埃落定了,也没什么好说的,赛卡开出的条件不算亏。”
颂信摸了摸下巴,替他表态:“我在想,赛卡面上不亲军,执政后会不会走老路。”
所有人看过来。颂信敲了敲桌子,“当年纳瓦怎么干的你们都清楚,虽然现在和为泰党短暂干戈化玉帛,也难保日后利益冲撞,赛卡不是个稳定的执政总理。”
话提醒了众人,纳瓦,前身为泰党执政党,前泰总理,当年军人出身的纳瓦一执政便借着曾在军官预备学校毕业这一层关系,与军方相敬如宾,且大力发展经济,走基层的地盘,在当时经历亚洲经融危机的民不聊生献出福利,将医疗门槛降低,依托东盟一体的经济顺风车,一己之力提高了泰国全面发展,受到民众疯狂爱戴。
然纳瓦野心不止于此,与军方的那层隔膜彻底打破,纳瓦太急于想掌控军方,与王室制衡,刻意提拔了同窗军官学校10期的数百名亲信,安插在军方重要位置,不仅执政干扰军方,还培养亲信一派,甚至手伸到陆军司令的位置,将前司令明生暗降至武装部队的司令位置,还将一部分军方权力分摊于警察,引起所有人不满,但基于纳瓦强大的民众底盘,在05年,第二次总理选举,纳瓦的泰爱泰党依旧取得近乎半数的票选。
结果震惊王室与军方。
于是乎,便有了06年,纳瓦赴美出席联合国会议,空隙的半月,以拉育为首的军党发动政变,纳瓦成为丧家之犬,彻底被逐下台,从此流亡海外,直到此次选举才选择主动回国自首,其党派也换了身份继续争斗,发展了一脉相承的为泰党。
索隆不赞同,拍拍桌子,对着颂信道:“现在条件都谈完了,你还想再推翻一次不成?纳瓦能够获得赦免权这也是一开始就举票拿下的决策,我们也没吃亏,拿了那么多条件,现在拍桌有什么用?不如你让议会再审一次?”
突如其来的拍桌,颂信愣了瞬,没想到一向中立大过反对的索隆会突然开呛,他声音大了,跟着拍桌:“索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