砍杀亲生女儿的时候,他看着她们澄澈又惊惧的眼睛,犹豫片刻,又狠下心来:“佳颍,佳馨,别怪父皇,你们也是读过圣贤书的,应该明白,要是落到鞑子手里,不仅生不如死,还会给列祖列宗蒙羞!不如陪父皇到地下和家人作伴,也保全了你们身为公主的尊严!”

可怜两个尚不及豆蔻之年的纯真少女,就这么丧命在生身父亲剑下。

徐元景反锁殿门,将七八个青春鲜妍的美人屠戮殆尽,把昔日庄严典雅的大殿变作无间地狱,踩着黏腻的血迹,一步一步走向贞贵妃。

小太子早就吓晕过去,倒在钟启祥怀里,被他大着胆子抱到角落。

贞贵妃没想到温柔多情的枕边人竟然大开杀戒,骇得跌坐在血泊里,两手撑地往后退,颤声道:“不!不!别过来!别过来!我不想死!”

徐元景与贞贵妃相处的时间最久,望向她的眼神分外复杂,有怜惜,又有猜疑。

沾满鲜血的剑尖刮过地砖,发出的动静十分刺耳,他呵呵笑着,笑意却没有到达眼底,哑声道:“兰香,你生得这么美,床上又妩媚放浪,便是到了耶律奇略手中,也能混个宠妃做做,根本无法体会朕此刻的痛苦和不甘。”

“可我却舍不得将你让给旁人。”他连连摇头,抬眼看向乐阳公主的画像,语气沉重,“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乐阳、絮娘、煊儿,还有……还有窦迁……他们先后离我而去,只剩你一个……”

他的语调变得很轻,听起来却更加令人毛骨悚然:“兰香,你为什么这么害怕?你不愿意留下来陪朕吗?”

连他自己也不肯承认,帝王之爱,是最难得,也最可怖之物

他深爱皇妹,痴情如斯,却害她殚精竭虑,客死异乡。

他在意絮娘,相处的日子越久,便越迷恋她的温柔,渐渐忘记拿她做替身的初衷,却碍于形势,亲手将她推出去和亲。

他被巫蛊之事所刺激,盛怒之下,连儿子的辩解都不肯听,在徐宏煊脸上刺字涂墨,毁掉最满意的继承人,直到现在才后悔莫及。

还有窦迁……那个老东西虽然城府深沉,到底看着他长大,一直恭恭敬敬,忠心耿耿,想来不至于做出谋逆的事……

是哪里出了问题?

徐元景有些糊涂,脑子里却像塞满了浆糊,刚想起这件事,便忘记那件事。

“疯了……皇上、皇上疯了……”贞贵妃被徐元景吓得再也演不出贤良体贴的戏码,求助地看向蒋星渊,“蒋……蒋常侍……快救我……”

蒋星渊对满殿的血腥景象视若无睹,主动朝徐元景的方向靠近,低声道:“万岁爷,依奴才愚见,情形未必像您想的这么糟,事到如今,仍有转圜之法。”

徐元景半信半疑地转过头,问:“还能有什么法子?你是要劝朕归降吗?在你们眼里,朕连一丁点身为男儿的血性都没有吗?”

“万岁爷误会了。”蒋星渊从容一笑,点漆般的眸子僭越地对上帝王的眼神,“奴才说的是迁都。”

“迁都?”徐元景的表情微变,“放肆!你是要朕把太祖好不容易打下来的都城拱手让给鞑子,当一条受人耻笑的丧家之犬吗?”

蒋星渊没有错过徐元景闪烁的眼神,不急不缓地道:“万岁爷此言差矣,您是贤君圣主,若不是时运不济,又赶上小人作祟,怎么轮得到那些茹毛饮血的蛮夷在中原土地上撒野?如今兵临城下,形势紧迫,奴才认为,与其死守京兆,以卵击石,不如暂退一步,效仿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他日未必没有一雪前耻,收复河山的那一日!”

他见徐元景沉默不语,俯身扶起贞贵妃,又上前握住带血的剑柄,轻轻夺过,继续道:“万岁爷,颜征将军虽然暂时落于下风,却保存了大半兵力,由他护送圣驾南迁,想来路上不至于出什么闪失。”

“您也不必担心耶律奇略穷追不舍听说西夏国王年迈体衰,已有退位之意,贺兰殿下回国之后颇受宠爱,只要修书一封,求来援军,撑到这个冬天,辽国粮草短缺,鞭长莫及,十有八九会退兵。到那时,咱们便可休养生息,徐徐图之。”

徐元景越听眼睛越亮,只觉绝处逢生,不住念叨道:“对,还有西夏,朕怎么忘了?絮娘……絮娘最近有消息吗?她在贺兰缙云面前说得上话吗?”

他找回一线清明,看向脚边横七竖八交叠着的尸首,脸上现出愧色:“你怎么不早说?佳颍、佳馨她们本不必死的……朕……朕一时猪油蒙了心……”

话语戛然而止。

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到心口插着一柄锋利的宝剑,在贞贵妃的低呼声中,迟滞地将目光转向蒋星渊。

“你怎么……你怎么敢……”徐元景徒手握住剑刃,手心溢出鲜血,剧痛难忍,披头散发,形如鬼魅。

“我怎么不敢?”蒋星渊勾起唇角,第一次在帝王面前挺直腰杆,干脆利落地刺穿他羸弱的身躯,“万岁爷,凡事不可半途而废,您既打算殉国,就该一鼓作气,不然,殿里这么多人不是白死了吗?”

他使了几分力道,将卡进骨骼的长剑拔出,快意地看着血统高贵的帝王跪在自己面前,眼里藏着志在必得的野心:“您放心走吧,我们一定会秉承您的遗志,护送小太子南迁,革除积弊,重整河山。”

徐元景捂住胸口,却堵不住汩汩往外流的鲜血。

他想要看清蒋星渊的真面目,眼睛被冷汗刺痛,怎么都睁不开,想唤贞贵妃找太医救他,却见那贱人转惊为喜,柔若无骨地靠在蒋星渊身上,吝于施舍给自己哪怕一个眼神……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遭受这么多折磨和背叛?

徐元景带着满腔的愤怒与不解,倒在亲生女儿的小手边,缓缓停止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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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91章二百八十五回 心狠手辣缜密诚为智,巧伪趋利包藏岂谓忠小

蒋星渊冷笑一声,用衣袖轻轻擦拭剑上的污血。

他早就看穿徐元景懦弱、自私的真面目,知道对方没有勇气自戕。

没关系,他杀过那么多人,不在乎再多一个。

毕竟,他永远无法忘记絮娘在宫里的那两年,徐元景是如何霸占她、玩弄她,恨不能死在她身上的。

徐元景甚至不把他当做男人,隔着一架屏风,堂而皇之地和絮娘欢爱,那些暧昧的动静,他至今想起,仍然恨之入骨。

“蒋弟弟,你怎么把他杀了?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贞贵妃惊魂未定,既为徐元景的死而惊慌,又欣赏蒋星渊的大胆,“我知道你是为了救我,可是……可是……现在该怎么收场?”

耳鬓厮磨过无数个夜晚,她本就极为迷恋蒋星渊,如今又多了一重仰慕,看向他的目光黏得能拉出丝:“你是不是已经有主意了?方才说的南迁,是真的吗?”

蒋星渊微微颔首,对缩在角落的钟启祥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把昏迷不醒的小太子抱进内殿。

他语气镇定:“娘娘怕什么?圣上无颜面对列祖列宗和战场上牺牲的将士,以身殉国,临走的时候留下诏书,传位于太子殿下,命喻大人、我和颜征将军护送新皇南迁,尽心辅佐,以待来日。”

他说着,擦干手上的鲜血,走到龙案前,模仿徐元景的笔迹,伪造了一纸诏书,交给贞贵妃过目:“娘娘最了解圣上的语气和习惯,快看看其中有没有破绽。”

贞贵妃没想到蒋星渊还藏着这么手好本事,定睛看向诏书,越读越欢喜:“简直天衣无缝。蒋弟弟,你今日从圣上剑下救出我,又忠心耿耿地扶持炤儿上位,待到局势安定下来,我们喻家绝不会亏待你。到那时,朝堂上有我父亲主持大局,后宫便由你说了算,咱们同心同德,自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她说到这里,面露疑惑:“不对啊,诏书上怎么没提立我为太后的事?”

蒋星渊拿起玉玺,在诏书的空白处端端正正盖下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