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蔚离得近，听到护士们在窃窃私语。

“昨天晚上偷偷跑出去的?，今早上才找到?……在教堂后面的?臭水沟边找到?的?……”

“找到?的?时?候还比较正常，没过?一会儿?就这个样子了……”

“像是被恶魔附体了，太恐怖了……”

有人高声喊：“让一让，索瑞斯医生过?来了。”

只见索瑞斯医生一身长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分开众人走到?了那病人跟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病人被压制在病床上，四肢时?不时?抽搐一下，嘴角歪斜，眼珠上翻，流出来的?涎水打湿了一大片床单。索瑞斯医生把手掌按在他的?头顶，嘴里?念念有词。池蔚听不清她在念什么，但能看到?她的?手指骤然?青筋暴起，紧接着那不停叫唤着的?病人就熄声了，整个人如同深秋的?植物一般萎顿了下去，就连身体看上去都像是凭空缩小了一圈。

他失去了意识，不再挣扎。护士们松开手，将他的?躯体摆正，盖上脏兮兮的?被子。

早上的?这一插曲没能惊动?太多人，绝大部分的?病人都已经奄奄一息，正沉浸在面临死亡的?恐惧中，无?暇他顾。疫疾所的?新的?一天正式开始，然?而池蔚却无?法?平静。

他昨天晚上几?乎没睡，又经历了高强度的?逃亡，现在精神状态并不算好?，但他却没办法?休息。他担心叶楚。

李乾像是看出了什么，安慰他：“他们两个人在一起，兴许是去找线索了，你别担心。”

话是这么说，但他心里?却觉得有点悬。毕竟约翰逊就没回来。不是谁都像他和池蔚一样运气好?。话说完，他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你俩在现实世?界里?……认识吧？”

不然?为?什么这么关心人家。

池蔚瞥了他一眼。

李乾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

“不过?他看上去跟张秦木比较熟哎，张秦木就是他带进来的?……对了，张秦木还没回来呢！”

李乾一拍脑袋，终于记起了还有这么一个人。

“不会说话就别说了。”池蔚蹙了蹙眉。他折返回地下室，在床上搜检了一边，连床底下也翻了，但没找到?任何?叶楚留下的?信息。

李乾看着他的?动?作，脑子里?回想着他刚才说过?的?话，一瞬间福至心灵：“你们该不会是……”

池蔚重新把裤腿绷进高帮靴里?，紧了紧小臂上的?铜护腕，一声“嗯。”憋在喉咙口，却听李乾补上了后半句。

“关系不好?的?兄弟？”

池蔚：“……”

李乾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明明在现实世?界中认识，在赌局一开始却并不相认，要么说明关系一般，要么就是刻意避嫌，无?论如何?都证明两人之间的?关系不属于好?朋友。然?而在危难关头池蔚关心的?语言和行动?却体现出一种别样的?亲密关系和责任感。

李乾：“我懂，他是你同母异父或者同父异母或者异父异母但因为?你们的?父母领了结婚证所以不得不成?为?的?那种兄弟。”

池蔚：“……”

他扯了扯嘴角，手底下力道没控制住，擦好?的?匕首噌地一下撞进了刀鞘里?。

.

“你去哪儿?？”

池蔚朝疫疾所外走去时?，身后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是刚巡房回来的?小怜。

“找人。”池蔚在女生面前向来比较绅士，他侧身等待小怜先过?去，言简意赅道。

小怜在早上听到?他在找楚柠时?就隐约猜到?了什么。她是个冰雪聪明的?姑娘，池蔚在她面前也懒得掩饰。

小怜柔声道：“别担心，不会出事的?。”

池蔚笑了笑。“希望吧。”

两人擦肩而过?，小怜忽然?开口：“今天城外似乎要举行一个奇怪的?仪式。”

她的?话有些?没头没尾，但马上就给出了解释：“昨天你不在的?时?候，有人来抓‘女巫’。据说今天中午的?时?候就要对她们进行审判。”

池蔚觉察到?了什么。他长眉微敛，低头思考片刻，郑重道了声谢谢。

小怜莞尔，转身朝地下室走去：“不用谢，有时?间的?话我和小虞也会去看。”

池蔚点了点头，走出了疫疾所的?大门。

教堂门前的?捐赠箱越来越空，原本塞进去的?金银珠宝被取了出来，而后来的?人们已经没什么东西可以献出来了，以至于那旁边竟然?开始堆放一些?棉花被褥，还有各种各样的?衣物。

秋天就快要过?去了，等到?冬天的?时?候，没有御寒的?被褥和衣服，难道要活生生冻死在家徒四壁的?房子里?？

池蔚收回目光，朝城外走去。

路边的?小酒馆晚上很晚才打烊，此刻刚刚开门，浮肿着一张脸的?糟胡子大叔推开刷着绿色油漆的?木门，“哗啦”一声将桶里?骚臭的?液体泼到?门口。有部分液体溅到?了过?路人的?靴子上，那人惊叫着跳了起来，两人几?乎是立刻就开始对骂。

这是整条街道上最富有“生机”的?场景，其?余的?角落里?要么堆积着无?人清理?的?粪便和垃圾，要么是还没来得及拉走的?尸体。

路上其?余的?行人也都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用布料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走动?间只露出一双鬼气森森的?眼睛，像是还没死就已经开始腐烂的?活尸。

今天中午要在城外举行“女巫审判”的?消息大抵是城里?所有尚还活着的?市民都受到?了邀请，池蔚在路上遇到?了不少跟他目的?地一样的?人。

渐渐地，房屋变得稀疏起来，大片大片的?原野显露出深沉的?暗影，路边大大小小的?坟包上插着歪歪斜斜的?十字架，池蔚看到?了他所熟悉的?地方那是他醒来时?所在的?乱坟岗。

而此时?，荒凉的?乱坟岗之上，枯树杂草被除去，露出一大片光秃秃的?地面，正中央赫然?竖着好?几?只巨大的?木质十字架。十字架呈梯形安插在空地上，下面则堆积了大量的?木柴，上面淋满了火油，湿漉漉地折射着日光。

带着面盔的?骑士举着火把，等待处刑的?女人脸上被抹了厚重的?灰，瑟瑟缩缩地挤在一起。

她们中间有六七十岁的?老妪，还有十来岁的?少女。

城中的?疫疾形势日益严峻，之前是一批又一批的?“劣等人”，而如今又是她们要为?城中人的?愚昧而付出鲜血与生命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