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后,兰德缓缓开口,轻声问道:“来的路上,你在想什么?”
等待手术结果的那近三个小时,兰德真正体会到了从前他认为无比软弱且俗套的感情的煎熬。不断灌输给自己的心理暗示与时刻笼罩在他心头的死亡阴影激烈对撞,让他浑身神经都好死不死地瘫痪,没有到达真正痛苦难耐的地步,却又令他无比焦躁。
任何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的努力都是徒劳无益的。可所有人都在注视着他,包括他们的三个孩子,他只能以一种虚伪的平静来掩盖对失去的恐惧。
嘴角溢出血沫的克莱蒙斯望着他、对他说“我爱你”、向他索要一个亲吻,这样的画面在他的脑子里反反复复出现,他又本能地一次次拒绝,竭力抵触任何与死亡有关的信号。就像他当时残忍地拒绝去亲吻自己的丈夫,尽管他们谁都不知道,克莱蒙斯究竟能不能活下来。现在生命的灯塔还闪亮着,他才敢直视眼前的那片海,才敢从中寻找一个答案。
“我在想……”克莱蒙斯用手指背部蹭了一下妻子的脸颊,停顿片刻,“我在想,如果我死了会怎么样。”
兰德感到自己的心脏有些发麻,安静许久后才继续问:“会怎么样?”
“如果我死了,那么毋庸置疑,我会被联邦的历史永远铭记,并且是以一个好的名声。悲情的结局会抹去当下一切反对的声音,我的故事会定格在为事业献出生命的那一刻。”克莱蒙斯的语速比往常慢些,像是在娓娓叙述真实发生的事情,“我的死能为民主联盟党减轻竞选的压力,还能为伦纳德铺平未来的政治道路……”
“可唯独对你不公平。”他轻叹了口气,嘴角浮起很浅的笑,“如果我今天死了,那么留给你的记忆……那过去快三十年的记忆里……太多都是让你痛苦难过的事。”
他望着妻子的眼睛,捕捉到细细碎碎的光亮顷刻间盈满其中。兰德闭上眼,额头抵着他的手背,肩背明显起伏了一下。他听到一声沉沉的、微微发颤的叹息。
“所以我不能死。我不能让一个仅仅只是‘还行’的丈夫留在你心里。”他挑了下眉,试图用俏皮话缓解妻子的难过。
兰德果然被他逗笑了,笑出来的瞬间,眼泪也猝然掉落。
他用手指替兰德拭去脸颊上的泪痕,柔声安慰:“好了,别哭。你的丈夫还活着呢。”
“闭嘴……”兰德哭笑不得地小声骂道。
被妻子勒令收声的克莱蒙斯不说话了,只是盯着妻子的脸,眼角眉梢藏不住淡淡的愉悦的笑意。兰德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略微撇开脸,用纸巾擦去脸上的眼泪。
不知又过了多久,久到克莱蒙斯因为术后疲累,眼皮慢慢沉了下去,视线里妻子的脸变得逐渐模糊,兰德才用很轻的声音埋怨:“你总是吓我。”
克莱蒙斯努力撩起眼皮,态度极好地对还有些惊魂未定的妻子说:“都怪我。”
“嗯。”兰德没好气地应了一声,嘴角却扬起一点点弧度。
两人又不说话了,唯有双手还交握着,谁也没松开。相缠的视线就像是劫后余生最好的安慰剂,兰德感到自己的心在那双蓝色的眼睛里终于恢复了真正的平静。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从觉得不幸到深感幸运,只不过是还能看到丈夫用这样的眼神望着他而已。
病房里安静得出奇,可他们却仿佛能听到彼此间的千言万语,其中饱含着让心脏奋力为之跳动的爱意。明明已经结婚快三十年了,他们就像第一次爱上对方那样,怎么都舍不得移开沉浸在对方目光中的自己的眼睛。
不过刚动完大手术、从死神面前转了一圈回来的克莱蒙斯有些精力不足,尽管想维持更久的清醒状态,他还是无法阻止自己陷入昏沉。只是在昏睡过去前,他依旧不忘关心自己的妻子:“你去休息吧,忙了一整天,别累到自己。”
“我不累,就在这里陪你。”兰德俯身又吻了一下丈夫的额头,声音无比温柔,“别担心我了,你赶紧睡。总统先生,等你恢复好,我们就能回去了。”
“嗯……”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克莱蒙斯再也支撑不住,阖眼睡去。
兰德还坐在床边,看着自己的丈夫。他几乎一夜未眠,在床边坐到脊背僵硬发麻,凌晨时分,在伦纳德醒来后,才和儿子交换,去外面的房间里浅睡了三个小时。
克莱蒙斯的恢复速度极为惊人。上午艾格伯特带着眼睛肿得像核桃的贝芙丽来陪他,他颇为愉悦地打趣女儿,说贝芙丽“把小时候没掉的眼泪都补齐了”。艾希曼家的其他人来看望时,他还有心思和格蕾塔互相嘲讽。
下午,他已经开始在病床上会见前来汇报工作的各路高级官员。柳锡、霍罗伊、艾芙琳、凯文等团队里的重要人物先后到访,他神态轻松地与他们插科打诨,病房里竟然一片欢声笑语。柳锡在的时候,他甚至看了两份文件并做出批阅,还签署了一份行政命令。
在后来的纪录片里,当时为克莱蒙斯进行胸腔手术的主刀医生这么形容道:“艾希曼总统的身体素质和恢复能力令人惊叹。他看上去就像一个不到三十岁的Alpha,浑身都是肌肉。甚至有护士调侃说,是那些厚实紧致的肌肉帮他把子弹阻隔在了心脏外。”
晚上,留在克莱蒙斯身边的终于只剩下兰德。伦纳德依旧在外面的房间休息,兰德守在他身边,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总统先生和第一夫人鲜少有长时间不谈论工作的状态,可两人都觉得这样的交流很好。毕竟他们从年轻时在一起开始,感情里就充满了各种利益和算计,反倒很少像这样谈论一些很平常、很单纯又听上去甚至有些无聊琐碎的事情。
“我今天起码听到来这里的医生和护士感叹了十几遍,说你的恢复状态太好了。”兰德来回抚摸丈夫挂着盐水的手,神情比前一夜放松不少。
克莱蒙斯压低声音:“当然,我还等出院了,好好跟你把这几天欠的讨回来……”
“谁欠你了!”话虽这么说,兰德却没有因为丈夫的调情而恼羞,反倒语调软了下来,藏着令人心痒的钩子,“先把身体养好,否则你想都别想。”
手指在妻子手心里搔了两下,克莱蒙斯轻笑着问:“答应我一个小要求,好不好?”
当妻子问是什么要求时,他一本正经地表示:“你先答应,等我出院告诉你。”
兰德直觉这不是什么“小要求”,但他心疼丈夫,又想着克莱蒙斯也不会真的对他做出什么太过分的事,于是勉为其难答应了下来。
深夜时分,疲惫的兰德没有出去,而是睡到了丈夫的病床上。他小心翼翼地贴在克莱蒙斯右边身侧,一手与丈夫的右手十指交握,一手抱着对方的胳膊,额头抵着丈夫的肩膀,就这样很快安心进入梦乡。沉沉入眠的他不知道,在黑暗里,克莱蒙斯深深呼吸着他发间的馨香,低声说了一句:“晚安,我的第一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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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血西装灵感来源Jackie's pink suit,杰奎琳在JFK被暗杀后拒绝换下她的粉色香奈儿套装,并对工作人员说“看看他们对我的丈夫做了什么”。
周四晚上要请个假,今天临时被通知周四要参加一个考试啊啊啊啊QAQ 周六下午照常更新。
第53章 恢复
接受手术三天后,克莱蒙斯已经开始在病房里处理部分公务了。尽管还在恢复中的伤口持续疼痛,不过他觉得还能忍受,并让医生给他减少止痛药的剂量。比起逃避疼痛,他更希望知道自己的身体在发生什么。
在这期间,总统新闻团队把他在病房的状态往外传递了出去,经媒体的层层加工后,一个身体健康、家庭和睦、临危不惧、勤于政务的总统形象跃然而出。第一家庭在此次危机中表现出的团结、坚定和互相关爱也起到了十分积极的宣传效果。枪击事件后,随着有关总统和第一夫人的各种故事性报道流出,克莱蒙斯的民意支持率不断回升。
民众被鼓舞的信心甚至带动了股市增长,尤其是军工行业。一部分原因也是枪手的身份得到了证实:那是一个名叫加麦的南部难民,此人一开始通过北部军事联盟某成员国的难民政策入境该国,在那里呆了四年,拿到了身份。辗转多个地区后,他于去年入境联邦,在二区从事汽车修理工作。他已经从警察局被转交到了情报局手里,由专业人士进行审讯。
凯文进病房汇报时,兰德正在里面和克莱蒙斯谈论这一财年预算支出的状况。看到他进来,兰德只是朝他点了点头,并没有要出去的意思,他对此也早就习以为常。
“我们现在想尝试,顺着他的活动轨迹和接触过的人,定位在联邦境内活动的、有南部背景的可疑人员,必要时会实施逮捕。事实上我们对所有具有南部背景的人都有监控,只不过在确认其行为是否威胁到联邦的尺度上还存在一定的模糊。”凯文语气诚恳,“总统先生,我很抱歉,这次意外是我们工作上的疏漏。”
克莱蒙斯倒是大度地笑了笑:“你们的工作远比我能想象的复杂,我能理解。这回如果不是我执意要从酒店门口走,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我还是应该听从专业人士的告诫。不过,我很荣幸能给情报局提供新的工作目标。”
凯文摇摇头,笑了起来。兰德看向丈夫的眼神有些无奈,但也忍不住失笑。
“另外,他的枪支没有序列号,型号是比较老旧的南部常用款式,极大可能是黑市走私制品,也有可能是他经常联系的那些人通过分散携带的方式拼起来的。”凯文继续说道,“他的背景存在很大疑问,大概率是在北部入境时,那边工作人员背景审查上的疏漏他很明显受过军事训练。查清楚他的背景需要一点时间,但人已经从警察局到我们手里了”
他告知克莱蒙斯,联邦情报局经过高强度的信息搜集工作,发现此人的真实身份存疑,并且与部分活跃在南部的反联邦极端武装组织有来往。情报局想要借此机会进一步摸清这些极端势力在联邦境内的组织脉络,以便展开打击行动。
“现在副总统已经下令成立了专门调查小组,由大法官领导,司法部和情报局负责调查。虽然还没有明确的调查结果,但副总统已经私下跟我提过,如果证实那名枪手与极端组织有联系,甚至是特工之类的身份,这样的消息可能会导致我们与南部的关系更加紧张。”他说着,冷笑了一下,“自由进步党最不希望出现这样的情况。现在他们应该正在祈祷,希望那名枪手只是出于个人对你的仇恨,无论是宗教狂热还是爱国主义情绪的驱使。”
克莱蒙斯看向兰德,神色轻松地调侃:“也不是没这种可能,对吧?毕竟讨厌我的人有很多,什么理由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