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崇说道:“阿忆所言不差, 朕会?考虑, 与裴孟君通信之事亦可交予阿忆。”
见他还是如从前?那般信任, 卢书忆含笑颌首,又见时辰已晚, 便躬身?告辞。
“陛下尚在病重, 臣先不打扰。”
“朕送送阿忆。”
卢书忆原想推拒,可李崇再三坚持, 便由着他送出了琴阁。
暮色已降, 正如黄昏时分那般暗沉天色, 今夜果然?未见星月,厚重如墨的浓云漂浮在空中, 雷雨好似藏匿其?间,不知何时便会?撕破那层厚云, 不管不顾地倾落而下。
卢书忆跟随李崇来到殿外,停在殿前?刻着龙纹的汉白玉石柱前?,夜风依旧凛冽,吹得?他们的衣袂不时纠缠。
“风大,陛下还是赶紧回到殿内。”
李崇轻声回说:“可朕还想送送阿忆,最好是能?送你回卢府。”
少女玩笑道:“陛下自己想出宫,为何以臣为借口?”
李崇的眉目间染上了清冷,望向前?方那片错落有致,又深沉冷森的宫殿。
“朕所言无比认真,朕亦想随你一起去?各州县巡访,亲眼瞧瞧这江山,可到入了这宫殿,便不再是自由之身?。”
卢书忆不知今夜李崇为何频繁感叹,或许是朝中哪里又有宦官作乱,亦或是州县之间有诸如涝灾旱祸之事,让他深觉鞭长莫及。
她不由宽慰道:“若阿崇觉得?甘露殿苦闷无比,不如今夜送臣到宫门?之地如何?”
李崇只是笑:“若只能?送你到宫门?,再亲眼目睹你出了宫门?而无法伴随左右,朕宁愿待在这甘露殿,目若未见。”
他复又看向她,“可若能?得?阿忆常伴于?身?侧,朕永不会?觉得?宫中生活苦闷冷清。”
卢书忆面色一僵,不想他再次提及此事。
早在李崇选后之前?,她便表明不愿禁锢在后宫,只想在前?朝与他以君臣相称,况且他和王乔的婚期很快就会?选定……
少女久久沉默,纤瘦的身?姿立在风中,鬓边的碎发时不时被风搅乱,飘荡到莹白的面庞上,看起来坚持又带有几分不忍。
可正是这不忍,让她又一次选择无视他的话,那么这不忍何尝不是一种无情。
眸中的黑沉一掠而过,少年君主依旧如常地吩咐身?旁垂侯的春生。
“将朕的披风取来。”
“是。”
春生快步赶回宫殿之中,片刻间便取了件用?金线绣了双龙戏珠纹路的玄黑披风来。李崇将之取过,搭在卢书忆的肩上,再亲手为她系好披风的系带。
“风这般大,阿忆当心着凉。”
少年为她系衣带结时,卢书忆不自觉有些僵硬,可此番动作对?从前?的他们来说是常有之事,她全无理由避开,就伫立在原地未动。
谁知下一刻,李崇伸出手,似乎是想替她抚开鬓边的碎发,那突如其?来的温度让她极不适应,下意识便偏头躲开了。
李崇的手僵在了半空,面色转瞬间更为苍白。
卢书忆讶然?张嘴,察觉到气氛的尴尬,可她全然?不知如何化解。
索性李崇很快收回了手,面色亦恢复如初,甚至对?她笑道:“那么朕便送阿忆到此。”
卢书忆颌首,低声道:“臣改日再来看望陛下。”
话罢,少女跟随引路的宫人离开了甘露殿。
汉白玉凭栏之前?安静几许,李崇依旧伫立在原处未动,宫灯的光影映在脸上,苍白而阴冷。
“陛下?”
见他眸中似有不舍,春生出言探寻,“可要再去?送送卢侍御?”
李崇摇头,眼中的不舍已经消散殆尽,转身?回到了方才的琴阁中,撩开衣摆坐到了琴案之前?。
“出来吧。”
少年轻声道。
话音落地,前?方的花鸟彩屏前?走?出个中年男子,棕黑的皮肤,短圆的身?材,正是从梅庄径直赶来面圣的裴世瑜。
他先卢书忆一步来到甘露殿,已经将郑国公府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李崇,当然?这并非他今日来报的重点,他今日面圣的重中之重是要将卢书忆与雍州世子同去?梅山竹林游玩的消息带给李崇。
少年君主轻声道:“你料想得?不错,她果然?有意要朕将你革职。”
裴世瑜小心地瞅眼李崇那阴沉的脸色,那张脸上藏着一丝被人背叛的失望。
“臣在梅山可是亲眼见到她与那雍州世子相谈甚欢,举止亲昵。想来正是,她在雍州之时,已与那雍州世子商定婚期,且……”
裴世瑜斟酌道:“听闻那雍州世子抵京之后,更是时常与卢侍御纠缠不清,想必她早已不复当初那般希望雍州世子在京为质,她建言陛下将臣革职,正是要为那雍州世子解困,他二人好双宿双栖,重回雍州。”
一番话说得?头头有道,条条是理,不想琴阁之中却是陷入了沉寂,裴世瑜不由抬起双眸,却撞上了李崇向他投来的揶揄目光。
“陛下!”
中年男子登时惶恐,匍匐下身?,高?喊道:“臣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有半分妄言,臣忧心陛下真心妄付,这才耳提面命,自古忠言逆耳,望陛下体谅臣一片苦心。”
李崇面容平静,勾嘴而笑。
“裴卿这是作甚,朕何时说你编谎话来诓朕?”
李崇慢声道:“不如朕将今日之事替裴卿分解一番,裴卿听听朕所言可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