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佳与呵呵两声,熟稔收起这不分时宜的尾巴。
至于她如何收整、又收到哪儿去,就不是宁展一介外州人可以轻易洞悉的了。
看着那块绒白消失的空地,宁展不自觉掂量,这小姑娘的外壳底下,莫不会是位年岁、阅历业已能同他外祖母以姊妹相称的老婆婆?
那这为老不尊之典型,算是让他遇着了。
宁佳与可不打算替自己正名,只不愿再同公子哥共处于冷得要人死的冰窟窿。方将踹开适才有意掐她脖颈的宁展夺门而去,门扉遽响,强光瞬间泼面,势要融化此间。
“展哥哥!”
大片月光肆意消除了黯淡,映在一对貌似亲密的“佳人”身上。
若请话本先生润色一番,说不准真能成就一段佳话。可惜此番匆匆来的是看客,且是位喜怒无度的看客。
“展哥哥,这衣衫不整、钗横鬓乱的女子”看客说着就要伸手扯开宁展和宁佳与过近的距离,“是哪位啊?!”
宁展满腹质疑被看客一举打散,忙不迭阻拦。
他左手将宁佳与拽至身后,右臂虚挡在看客面前,柔声细语:“思思啊,何须赶夜路回府呢,瞧你胡乱踩水,漂亮衣裳也脏了。但时辰不早,明日再陪你上街置办新的,先回房歇息罢。”
眼看公子哥对小姑娘和颜悦色,隔着面具都藏不住笑意,若非亲眼目睹,宁佳与绝对难以想象这般的温和如今还能复现在活阎罗身上。她倒是得闲回过神负手看戏了,岂料下一刻便教人指了名。
“小与姑娘。”
宁展并未转身,宁佳与光听着他咬牙切齿的音,也知道那副好脸褪了。
“还不快回房等着?”
那小姑娘似乎还想接着质问一二,却被宁展一边推着走、一边搪塞:“是母亲吩咐我要与她相熟,你就宽心罢,不是什......”
另一边,嘉宁王宫。
日前因着细作画像辗转难眠,今夜好容易成寐的文怀王后忽觉寒气侵体,接连咳了数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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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佳与拾起在地上躺了有一会儿的发簪,再揉揉被宁展捏痛的腕子,盯着二人背影渐远,饶有趣味。
她忽然不打算速战速决了。
宁展并未言明究竟回哪间房,又如此反常地唤她,如是就此回了厢房,岂非显得她认了怂?她大步朝着那间上灯的正房去,门口果然候着先前与公子哥同道的大个。
见她走来,以宁引手向屋内。
宁佳与点头致意,心中则感慨这俩人胆子忒肥,竟敢趁嘉宁世子不在,占主屋为己用。
屋里倒没有雍容华贵、锦帐纱帘的样式,正中近墙立着长案,一块儿绣工精巧的软垫取代了案后靠椅。
笔墨纸砚皆置于桌案左侧,瞧着应是布茶具的地方却摆着高矮不齐的瓦罐。罐旁一盏瓷碗,里边盛着梅子汤。
清甜飘至鼻尖,宁佳与真有些口渴,但并不想为一碗甜汤死在这没人收尸的阎罗殿。
宁展亟亟来迟,揭下皮革面具,跨过门槛便看宁佳与恰如屋主,安坐铜镜前,慢条斯理拾掇着散落的长发。
宁展无声倚上门框,破天荒对来路不明的妖物多了些耐心。
手指穿过发间,少顷,一堆蓬乱甚至不成形的东西坠在宁佳与脑后。数不尽的碎发悄然出逃,却没能挡住宁展那柄短刃留下的痕迹。
宁展顿觉不自在,几步上前端起梅子汤。
平日的梅子汤清爽解渴,今时则比那腻嗓的蜜枣更齁人。宁展来得仓促,口中本就干涩,再饮罢甜汤,不由四处寻水。
宁佳与从镜中瞥见他的小动作,好意递上问小厨房讨来的清茶。宁展犹疑不接,她收回手,一口饮尽。
想喝也没水了。
宁展反应过来,已被人作弄了。他绕起面具的系绳,正色道:“我说这位狐狸姑娘,你并非嘉宁人,更非宁氏。谎话连篇,又是怎好意思坚称到此追随世子?”
宁佳与淡然放下杯盏,不以为意。
她直视宁展,眼底似是写的人畜无害,捏腔捏调:“展哥哥方才还唤人家小与,现下便要苦苦相逼吗?”
......
宁展恨不能将下肚的甜汤悉数吐出来,吐远些,免得阴魂不散。
他额前布着少许细汗,或因赶路的步子太急,或因那半碗汤黏住了整张嘴,令他难于启齿。
宁佳与见公子哥被噎得说不出话,自信愈甚。她算定妙计,扮上另一副稍显寻常的面孔。
“小女子早早没了爹娘,自小四海为家,碰见过形形色色的路人,谁待我好,我便跟谁走。而今到了嘉宁,也想肖富贵人家冠宁姓,不定哪天就飞黄腾达过上好日子了。”
她垂下脑袋,掰着手指咕哝。
“我若诓你,就教我断尾巴,再也接不回去。”
宁展猝不及防听完了这段恳切剖白,深知不该轻信此人,可心中到底不是滋味。他搁置面具,从木匣里挑出青竹阁独有的秘药,递向宁佳与。
宁佳与仍埋着头,不知是否瞧见了公子哥千载难逢的好意。
见状,宁展也不干等,直接揭开药瓶。他踌躇片刻,还是拨开了落在宁佳与颈间的碎发,指尖沾上药膏后又是一顿,终于轻手触上疮面。
后颈蓦地沁凉,宁佳与下意识抽动右手。
“可是手重了?”
此话出口,莫说她,宁展亦是错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