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车马。”宁展唇角微动,“那群明火执仗的山匪么?”
话音将落,宁展身后骚乱轩然,耳闻皆是鸦飞雀乱。
“不好!草寇堵上家?门了,我不想死啊!”
“我......我也不想......”
“你们这?堆软骨头!活该让人戳脊梁,一辈子抬不起头!”
“就?是!圣经贤传,都读到牲口肚里去了!”
“展......展凌君。我不怕死,您......带我同去罢。”
宁展转过身,迎面便是陆征窘促又坚定?的脸孔。陆征久等无音,弯腿就?要跪求。他?手快截住,道:“陆尚书有话不妨直言。”
陆征看得出,宁展误以为他?这?番礼意?在为自?己或家?人讨个不情之请。毕竟曹舍下了狱,与个中罪责撇不清干系的并不止吴奉一人。
他?也不纠结宁展是否将自?己和曹舍归于同类,只握住宁展的手,恳切道:“您知道,如今城内的官差独听一人调派。展凌君要出城剿匪,允了下官同去罢。我......不会武,但提得动菜刀,好歹算个人头。此外,下官......别无所?求。”
如非宁展倾耳细听,陆征的低声?慢语必然任周遭嚣闹汩没无遗。放眼看过每位忠勇奋起的文臣,他?心潮得慰,暗道汴亭顽疾大抵不似他?想的那般药石罔效。
“陆尚书。”宁展反握其手,“本君明白,您始终没有彻底舍弃文人气节。这?份高义,我替您记下。可陆尚书眼前的头等大事,是配合刑部?,将曹舍所?有罪状梳理完整。城外山匪,本君会处置,定?给汴亭臣民一个交代,不消诸位大人费神。”
“这?”
陆征瞠目摇头,显然不解宁展的自?信从何来。
“展凌君,汴亭上下深受曹学?正邪意?荼毒久矣,风骨难比往昔!届时山匪攻入城中,若无人挺身作表,至少半数会为王城太平举手请降!这?教人如何能安心神?”
陆征愈说,语调愈激昂。适才还在振袖互斥的朝臣接连围了上来,听罢,个个争相请命,谁都要做第一位取义成仁的英烈。
“对......对!”陆征欣喜顿悟,顾不上礼节,抽手把住宁展两?肩,“展凌君,下官入了狱,家?里还有个十八岁的儿子!”
“嗯,陆观?”宁展道,“您别急。且不说陆观为人谦恭仁德,曹舍之事,本就?”
“展凌君也识得犬子!”陆征几欲落泪,“不错、不错,那孩子是斯文些,骨头却比我这?个做父亲的硬。您去州学?寻他?,他?一准愿意?代下官出了那份力!”
宁展本打算到了城外,亲自?确认进程稳步无误再广而告之。此情此景,则是非说不可了,免得这?上百位文臣非跟着他?见见刀光血影不可。
“......诸公少安毋躁”他?抬手虚压,扬声?道,“听本君一言!”
殿前好容易清静,不防被人趁隙而入。
“一群食而不化的蠢材。”曹舍漠然视之,“被屠夫提上案板的牛羊尚且知道挣扎,你们跪在安然无事的王宫里求死?横竖往城墙一撞,不忘争个先来后到。这?便是我朝识文断字的读书人,这?便是命比德行紧要、名声?比命紧要的汴亭!多可笑。我说了,不识时务者、执意?踏错者,都要死干净,有什么好争?嚷得人心烦。”
“不识时务之人,只你曹舍一个。如非川泽纳污,你道自?己缘何猖獗至今?”
宁佳与抱臂走出。
“贪生畏死无错,文人气节无错。会被当今世道荡涤的渣滓,是企图威迫风骨零落成泥的魔爪。而你,以怨报德的衣冠禽兽,麻利认罪伏法?,就?当给你未出世的孩子积福了。”
曹舍犹未作何反应,吴奉便拦在宁佳与面前俯首道:“等等!姑娘,孩子......孩子是无辜的。若我们供认不讳,你大恩大德,能否留孩子一命?”
宁佳与看了眼不改颜色的曹舍,险些怀疑究竟谁是孩子的生父。她绕过吴奉,边走边说:“你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汴亭有典有则,万事依律。”
吴奉急得去也不是、回也不是,遂挡在宁佳与和曹舍中间,向曹舍唤道:“先生!您盼了这?孩子多少年,现在他?来了,又为何袖手旁观!哪怕为他?说一句话、求一声?情呢?眼下不说......就?来不”
“宁展!”曹舍朝阶下喊,“你杀了我!”
宁展从人群中抬头,平和地问:“本君作何杀你。”
“想要汴州令吗。”见宁展蹙眉,曹舍笑了,接道:“你说老夫是汴亭的罪人,那便为民除害啊!一剑杀了我,我把令牌给你。”
宁展不料曹舍会当着大小百名官吏的面,明示能够调动汴亭的物?件是令牌。此话出,果然引得一阵喧闹。
“你的意?思?是,汴州令在你手里?”宁展看着曹舍点头,忍俊不禁,“那本君更不能杀你了。曹大人一了百了倒痛快,要是本君拿到赝品,该找谁说理?”
曹舍“呸”一声?,道:“婆婆妈妈的!我道你展凌君怎的一门心思?护着那群‘清流’,原也是个追名逐利的”
“没用的,曹舍。汴州令不在你手上,”宁展哂道,“白搭你的激将法?了。”
“你......”曹舍张大了眼,笑问道:“那人是谁?”
“告诉你也无妨。”宁展拾级而上,与反向曹舍并立,低声?道:“是你最瞧不上的‘阉人’。”
曹舍猛然瞪向寝宫内。
卞缙宁肯把汴亭命运赌在一个没根的太监身上,不肯与他?透露半分?敬令的下落。
“还有曹大人在宫外预备的大块文章。”宁佳与道,“也不会有人写了。”
凭他?的名望,有志投效他?的文人墨客不至于轻易被收买。如此,就?是受宁展等人胁迫,抑或更糟心甘情愿臣服。
滚烫的白光穿刺脊背,曹舍冷不丁笑了出来。
“阿宁。”宁展抬了下巴,示意?着曹舍,“押走。”
“是。”以宁将轮椅的把手交与景以承,阔步近前,反剪曹舍两?臂。
宁展掠视一圈,视线精确落在刑部?尚书脸上,道:“这?位大人,前边儿带路罢。其余与曹舍所?犯之事有牵涉的诸位,自?觉跟上最好,入狱后就?事论事,坦白从宽,律令不会冤枉了谁。莫心存侥幸,待刑捕踏破门槛去请,平白连累家?眷受惊。”
以宁步调从容。吴奉小跑追在曹舍身侧,心急如焚道:“先生!您这?时候斗什么劲呀,再不向展凌君求个恩典,真的”
“来不及了。”曹舍低头走着,不像与吴奉对话,亦不像自?言自?语,“这?是命里定?的,我知道。”
“......先生?”吴奉并未听闻老师有信命、信佛之类的旧习。
“老天?对我,”曹舍侧首,“没好过。但你的命,先生找人算过,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