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嘉墨元年?起,尚文轻武的地界便不?止汴亭了。
“这般说?,他?们要成事,原该咬死卞修远误人子弟,给那案牍平白添个虎头蛇尾的‘私通’就?想把人打入刑部大牢,未免太?过牵强。可眼下适逢风口浪尖,学生激愤上脑,对‘歹人’一定恶积祸盈的思路深以为然。那浑水,文官搅得有恃无?恐。”
宁佳与嗤之以鼻,思路益发清晰。
“所?谓私通罪,背后藏着他?们急需改弦易辙的根本。”
“不?错。这根本,青竹阁前几?日着手查了。”宁展瞧见丧眉耷眼的以宁,道:“阿宁,汴亭那边有无?新消息?”
以宁恍惚抬头,道:“殿下,抱歉。”
“有什么抱歉的。”宁展习以为常,“再等”
“不?是,殿......”以宁摇头,“不?是,公子。您方才吩咐的话,我没留神听。”
宁展眉梢微挑,要不?是知道以宁从未易过容,他?几?乎想拔剑刺过去探这频频反常之人虚实。
“我是问,”宁展瞥了眼柳如殷,耐人寻味地重复:“汴亭有无?新消息。”
“那位将军夫人......已经,”以宁深吸一气,“过世了。”
宁佳与和景以承倏地转身,齐齐面向以宁。二人惊得说?不?出话,心里更不?敢往下想,屏息干等。
“何时的事?”宁展脸色凝重,却是在座必须平心静气往下想的人,“将军的姓名、年?龄、身世和籍贯,查到了?”
“查到了。正值而立,军户出身,汴亭人。家中父母早逝,无?儿无?女,独有一妻。将军姓......”
分明是与寻常交差别无?两样的汇报,以宁不?住颤声,尾音苦涩。
“姓名,公孙岚。”
公孙岚。
宁展终于认清以宁上车后黯然神伤的缘故。
不?可否认,那里头有他?言语刺探柳如殷的影响。关键,是这位公孙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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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宁打小就?跟屁股上长针一样,熏香袅袅的案前坐不?得半刻,常是医书翻了没几?页便摊至宁展手边,自己踩着内院清净无?人的空档打拳耍剑。
墨川韩氏兵法?激进,军中练的功夫却十?分保守,是以不?论打拳耍剑,属汴亭郑家军简单精悍的招式合以宁心意主要还是汴亭军中所?著册本多为图谱,于以宁比长篇策论看着舒服多了。
嘉宁,层楼累榭,王宫威严大气。先帝的泱泱皇城,周岁小儿举目无?亲的他?乡。
大殿下尚在襁褓,以宁也才学会爬。但他?不?能?只会爬,好?像生来?就?要跑在大殿下身前,为其挡下一切未可知的隐患。
小个子腰间坠着举不?稳的长剑,瞧文怀王后亲昵地给大殿下佩花戴环,他?心里怨过。成日在宫里跪这拜那,遇上再矮的芝麻官他都学着见礼了,就?是没能?给自己的血亲磕过头。
彼时,他又何尝不是需要父母爱护的髫龄稚子?
然幼年的宁展近乎和如今的景以承没什么两样,缺心眼。他?从不?拿以宁的苦瓜脸当回事,朝夕相处权当没看见,还要冷不?丁揪来几只飞虫同以宁一块玩儿。
以宁被烦得不?行,大殿下读书练字,他?便在书院外对空气拳打脚踢。
后来?沾着宁展的光,以宁得了初次回墨川省亲的机会。他?满心欢喜动身,孰料堪至王宫,就?为大殿下挨顿家法?。
明面是舅父管教外甥的阵势,实则齐王身边的阉人个个下手极阴极狠,左右轮流把宽过腰的木杖往屁股招呼,力道说?毒打不?为过。
以宁扑宁展背上扛板子,奈何小孩儿身量撑不?起大英雄的心,两人没谁幸免,一个皮开一个肉绽。
他?本该恨死宁展。
天?知道金尊玉贵的大殿下自己未痊愈,一到嘉宁吭哧吭哧先搬两大摞小人书给他?。那都不?够,大殿下没伺候过谁,执意亲自替他?上药。
惹祸精嬉皮笑脸凑跟前,竟将以宁最初滋生的怨念消解大半。
兴许,他?没有自己想象的讨厌宁展。
药是墨川韩家军当年?随先帝御驾亲征用的金疮药,书是汴亭郑家军麾下绘的武籍图谱。而五岁的大殿下,是面热、心更热的倔脾气。
以宁年?岁尚小,对以家受过多么深厚的恩泽体会不?真切。除去墨川和景安寄的家书,意外收获的图谱和金疮药,即是支撑他?坚定前行的劲头。
挨板子的伤养好?了,他?无?事就?对着武籍图谱比划,连扎马步也是半吊子,架不?住练起来?浑身痛快。他?恨不?能?立刻把书上的招数一口气学尽,做梦都劈掌打木桩。
那些令以宁着迷的图谱,正是宁展在元叶的寿辰上为在座贵客赋诗写字,以此恳求元叶问缙王向郑家军年?纪轻轻便是车骑将军[2]的公孙岚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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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夫人,年?方二十?,名不?详,在卞修远名下私塾常春堂教书,街坊邻里皆称她为常先生。”
以宁抬手握上剑柄,呼吸平稳了。
“死讯很快在常春堂附近传开,暗桩收得消息,急报当天?发出。是以信中落款日期,就?是常先生去世的时日。到现在,整整六天?。”
“消息当天?传开,汴亭至今没有关乎此事的声音。我竟不?知,”宁展挑开窗幔,“汴亭命案已不?如那群人嘴边的误教与私通要紧。”
“密报上说?,邻里因常春堂内的惊叫出门询问之前,公孙将军托人报了官。衙役领仵作来?验尸,仵作称,常先生乃是气急攻心,且头部受创失血过多致死。事发,恰是常春堂散学,常先生独留堂内读信的时候。”
以宁从腕间臂缚内取一纸暗黄,交与宁展。
“几?个妇人在门口等孩子,听塾里响动赶进讲堂。常先生昏迷倒地,后脑磕出了血,掌心握着揉成团的信,吓晕不?少学生。学生们家中早对常春堂查获淫词艳本颇有不?满,这下非得讨个说?法?。可人......没了,能?跟谁说?道。衙役把常先生去世之责归于写信的卞修远,并承诺将其转押刑部大牢,众人才肯作罢。”
那展开约一掌宽的信纸,宁佳与的位置可以瞟到,却因上面的字密而小,又是杂乱无?章的排列,她没读出什么名堂。
宁展不?费时逐句通读,跳着看,狐疑道:“常先生的遗体不?见了?”
“是。衙役着急问司圜拿人,恐卞修远拒不?认账。但他?不?仅认这糊涂账,对转押刑部大牢的裁断应得更爽快。卞修远只一个条件,要求当面向公孙将军赔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