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儿,你在听雪阁这些年,选过不计其数的外务,每回目的地皆是外州。师父知?道,暗阁和?山庄是你万不得已的歇脚处,总有一天,你要去往心之?所向的逍遥天地。”
李施散开绯色布带,一圈圈高束宁佳与齐腰的长发。
“眼瞧这一天就快到了,师父当然为你高兴。”
宁佳与逐渐意识到,自己压在心底的期盼在师父眼前竟表露得如此清晰。
她怔怔看着那段绯带脱离李施的掌心,于发间?绽开三瓣空心红叶,化作酢浆草结。
往年宁佳与外出办差前,李施都爱为她梳洗打扮。奈何稍显繁复的装束宁佳与拆也?不会拆、整又不会整,因此李施多半会系上便宜还原的十字结。
李施则喜好严妆,自个儿的编发通常与诸般千汇万状的酢浆草结分?不开。
今日一改故辙,李施束着简易雅致的垂鬓分?肖髻,却为宁佳与系上格外精巧的酢浆草结。
此式又名幸运结,寓意福与天齐、逢凶化吉。
“更何况,雨儿本就不是属于师父的东西,何谈我不要你了?”李施满意地放下银梳,拾起一盒胭脂,“师父不是那种绝情的人。”
宁佳与听出师父话里有话,连忙截断这茬。
“那师父教教我。”她指向脑后的酢浆草结,“这个怎么系呢?”
“我系得马虎,元家人?手巧。你改日仔细‘请教’嘉宁那小子?,他?若不会,”李施着手为宁佳与染唇,看似不以为意,“就叫他?别成?日打着元氏的名号出去招摇。”
宁佳与忽然笑弯了眼,故作稀奇:“徒儿竟不知?,手巧也?能遗传?”
李施斜了一眼那鲜亮的幸运结,理?直气壮道:“怎么不行?不行就是他?自己不争气,白瞎了......”
“白瞎了什么?”宁佳与没听清李施最后那几声嘟囔。
“没什么。”
宁佳与实在按捺不下昨夜未消的好奇心,便问:“师父,您与太后娘娘交情如何?”
“太什么后!”李施冷不丁拔高了嗓门,复又收声道:“不好。一点不好。”
“如何不好?”宁佳与道。
李施背过身利落地收起唇脂,神色不明。
“雨儿,你今日话很多。”
师父这么一说,她心中更笃定师父与太后娘娘从前的交情必然很好。宁佳与对镜抿了抿唇脂,打哈哈道:“那白歌做什么去了,师父总可以告诉我罢?”
“小白没与我交代。不过,”李施走?向床榻,取来宁佳与的包袱,“他?若是有事,自会去寻你。你该下山便下山,不必在意。”
宁佳与笑呵呵接过包袱往后背,竟好悬没给这袋子?叮当作响的物什坠得倒仰。
她弓腰拽住包袱,惊魂未定道:“师父,您莫不是把那些宝贝的瓶瓶罐罐也?给我带上了?我可不会养虫啊!”
“嘁,它们比人?好养多了。只要有吃的,埋土里都能活。再者说,你想要,”李施走?向罩中活蹦乱跳的爬虫,“我还不乐意给呢。”
“那......”宁佳与挂稳包袱,半信半疑道,“徒儿这就走?了?”
“雨儿,我知?你执念深重?,却不想劝你放下。以后,你就不再受暗阁所困了。此去山高水远,师父只祝你,”李施看向宁佳与,“无往不胜。”
“徒儿,叩谢师父多年养育之?恩。”宁佳与双膝贴地,肃然跪拜,“也?祝您天保九如,万事顺遂。”
末了,她扶扇起身,崭新的长靴已踏往檐下满园的斑驳,又不舍地撤回。
宁佳与侧首凝望窗棂旁的婉娈,不由感叹:“师父好像真的不会变老啊,徒儿还以为,那都是步溪传说。您定要等我告捷归来,为您尽孝。”
“噫”李施颤了颤肩,“在外头别给我写信,那玩意酸死了。”
宁佳与暗自回顾从前给师父写过的信,分?明张弛有度,用语得当,哪里酸了?她努力点头,但说:“偏要写!”
晨光沿窗而落,辉映奇花入鬓,承载无限芬芳与柔丽。李施悠悠抚摸垂肩的发髻,无声笑骂。
宁佳与跨过缠绵的依恋,伴着庄子?声声稚嫩且井然的“之?乎者也?”,走?向大门。她顺手牵了马,堪堪坐定,被腿边五光十色的晕影闪得目眩,遂倾身扯开马肚旁的布袋朝里探。
竟是两大兜子?裹着各式各样桑皮纸的软糖?
宁佳与伸手捞出几粒,托来细瞧。
有印鉴当头的“白记糕点”、色香俱全的橙黄精装,亦有少许朴素不华的无字封。一看便知?,是小鬼们东拼西凑要献的宝。
宁佳与剥开无字封,滚上层层甜霜的软糖躺卧其中,日头照得它几欲扶额,貌似下一刻便要融于掌间?。
她赶紧把糖塞进嘴里,绵密混着黏稠在舌齿间?化开。
时隔多年,这般不留余地的蜜意于她太过甜腻。然思及那群小鬼捧着软糖不肯吃又止不住地流口水,她打马下山,扑面?的风都掺着萦回不息的醇美。
任那滋味如何,宁佳与不愿吐掉。
步溪城内繁闹依旧,好像并未经历过喧动万民?的“农夫斗杀”,同未接待过远道而来的嘉宁少君。除去宫门外进奉的贡品日益增多,诸事如常。
宁佳与头顶骄阳,通街穿道。汗出浃背前,她终于赶到那座观之?愈发似曾相?识的高门大宅。
管家快步迎来,她递上缰绳,随即瞥见院前晃着位踌躇不前的束衣者。
未待宁佳与静下心好好打量那古怪的背影,对方回了身,与她目光相?撞。
“以......”宁佳与不可置信,“以宁兄?!”
以宁身形一僵,十分?别扭地点头致意,算是应了宁佳与的招呼,却浑无挪脚的意思,兀自大剌剌杵在外院中央。
宁佳与谨慎环顾四?周,走?向以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