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喇叭花,把两瓣打成八瓣。”
宋轻轻想了想喇叭花的形状,双手不由得的捂住自己的两瓣屁股,害怕似的抖了抖,缩进宋根的怀里,撒娇似的说,“爸爸好凶啊。”
宋根搂紧了她却哈哈大笑起来。
的确没有孩子欺负她了,却也没有孩子敢靠近她了。跳橡皮绳便从来没有人邀她一起玩,明明聊得火热,一看见她的靠近,大家便相互的瞟了一眼,默不作声的离开。
双人活动便从来就没有过她的位置,她被孤立了。
因为大家都害怕她的爸爸,觉得她爸爸是恶人。
可她觉得她的爸爸明明是个英雄。
宋根从来不让她碰火,可她就是好奇,趁着宋根上厕所便靠近灶火旁,却被火烧着了头发,火焰顺着发尾迅速的爬上发顶,灼热的烧疼让她害怕的哭着,在地上不停地打滚,直到宋根看见了,倒了盆水给她灭了火。
后来她的头发就被剃光了,自卑的戴着帽子上学,大夏天还戴帽子。好奇的大孩子在体育课上调皮的拿走她的遮挡物,一个滑溜溜的光头便突兀的露了出来,操场上的人一时哄笑着看她的光头,像是看见了什么滑稽的怪物。那个大孩子便让她跑着追回她的帽子,最后跑累了才觉得无趣的扔在地上,说她不男不女的丑死了。
她慢慢地捡起了帽子,抹了抹眼泪颤抖着手戴上,戴上的那一刻,她感觉像有无数的石头压在自己身上,重得她抬不起头来,她再也不敢靠近火和灶了。
那时宋根看她情绪低落,便笑着安慰她,“你知道一休吗?你看,聪明的孩子都是光头的。你以后还会学到一个成语叫聪明绝顶,意思就是聪明到没有头发。”
“轻轻,这是只有才我知道的秘密哦。你告诉别人爸爸就会被打屁股的。”
“真的吗?”宋轻轻疑惑的看着宋根,之后还特意的跑去问老师说,“老师,是不是有一个成语叫聪明绝顶啊?”
得了老师肯定的回答,宋轻轻骄傲坏了,顿时觉得周围人的头发太多都比自己笨,又因为这是和爸爸的秘密,不忍心爸爸的屁股被打,宋轻轻便藏在心里偷偷的骄傲着。
她觉得自己的爸爸才华横溢,连这个都知道。
一个学期完后,宋轻轻的期末考试还是垫底,校方找了宋根,语气委婉的跟他说,“宋轻轻这个孩子或许是得了什么病,你最好带她去看看。”
宋根思索了很久,还是带她去镇上的小医院看了看,医生说是智力障碍,要吃药,还要靠教育和培训自己养活自己,条件好可以送到智力障碍学校读书专门教育,可春望镇都还没有这种学校。
那天宋根沉默的带着宋轻轻出了医院门,却没回家,只靠在医院背面的墙上,低着头看着仰着头正看着他的宋轻轻。
沉默了很久,他说,“你想吃什么?”
“奶糖。”她笑着露着酒窝,抱着宋根的大腿便期盼的望着他。
宋轻轻只尝过一次奶糖,是过年的婶婶给的,吃过之后只觉得什么都是奶糖味了,白米饭是奶糖味,小青菜是奶糖味,鸡蛋也是奶糖味,含在嘴里都会想念这个味道。
“贪吃鬼。”宋根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便牵着她的手去了附近的商店。
那天晚上宋轻轻抱着一袋子的奶糖回家,幸福得直抱着宋根的手臂夸他是个好爸爸。
“世上只有爸爸好,有爸的孩子像块宝…”她还像模像样的改了歌词
宋根当晚收拾了行李,马红英疑惑地问他干啥去,他揉了揉眼才告诉她。
前几天有个朋友李四刚邀他一起去外面挖矿赚钱,他念着马红英才没同意,这下查出了宋轻轻也得了病,他想了很久,准备拜托镇里一个熟悉的婆婆照顾马红英和宋轻轻的日常生活,跟着李四刚去外面,等过了年就拿钱回来,给宋轻轻和马红英治病。
“现在就去吗?”马红英自责的抹着眼泪,觉得是自己拖累了宋根。
“嗯。今晚的火车,要早点报道。”
“那你还是跟轻轻说一声,你要是明天不见了,她肯定闹着不去上学的。”马红英躺在床上,病痛折磨得她骨瘦如柴。
“好。”宋根点了点头。
宋根骗她说要给她买更多的奶糖,让宋轻轻等着他。宋轻轻以为宋根只是出去一会儿,心里只顾着奶糖了,连忙点着头应着。
她看着宋根的背影在月光下渐行渐远,她突然有点慌,忙大声朝背着行李正在向前走得宋根喊道。“爸爸你要快点回来啊!”
宋根回头挥了挥手,也朝她喊着,“那你在家里要乖乖听话啊!”
“我一定乖乖听话的!”宋轻轻大声用力的回他。
那晚宋根的背影伟岸得像是一座山般,只是月光却像盐一样洒在条路上。
这是宋轻轻最后一次见她的爸爸。
宋根的确在外面赚了钱,每个月会给马红英打电话,会转银行寄钱回家,会打听宋轻轻在学校的情况,马红英便笑着跟他说,宋轻轻还在因为你骗她不想和你说话呢。
后来宋轻轻后悔死了自己因为耍脾气没能接着宋根的电话。
宋根还想着多挣点钱给宋轻轻换个好看的书包,于是白天就在矿场干,六点起床晚上八点收工,草草吃点干饭配咸萝卜,晚上就跑到老远的工地上给人和水泥,凌晨又走一个小时回住的地方。
这里的天气潮,他们又住在底下,天气入秋后宋根就老感觉自己的膝盖疼,刚开始还能忍,后来忍不得去才去开了点土偏方,每天省着用,就怕用完了,那膝盖上就全是黄色黑色的药酒味,但夜里还是疼。
马红英打电话一问他怎么样,他就跟过年放鞭炮似的面目红光声音洪亮的回她,“这里特别好。有肉吃还有钱赚,等我过年回来给你们带牛肉回来吃。到时候别吃撑了使劲打嗝啊。”
马红英一听就咯咯笑了,说了他几句挂了电话便开始期盼着过年,还提前剪了几幅窗花。
宋根两个月后死于煤矿塌方的意外。
被煤土活活埋死的时候,李四刚正站在一旁,目瞪口呆的望着,他本可以救他的,可是他突然想到矿上死了人会发一笔不菲的抚恤金,而他欠着一大笔赌债正愁找不到钱还,于是他呆呆的望着,身子僵硬。
黑色的土埋进他的眼睛,埋进他的鼻孔里,宋根绝望的看着李四刚,也明白他不愿以身冒险去救他的想法,只是想到他卧病在床的妻子和乖巧的宋轻轻,又奋力的攀爬着,手指在石块上磨出了血,脸上全是黑色的沙和红色的血。
一次又一次摔倒后,他只能用尽了力气朝外面说道。
“李四刚!我枕头里还藏着三千块钱!麻烦你帮我寄回家去!”
沙土最后埋掉了他的声音和不甘。
李四刚没有把那三千块寄回家,他拿了上面发给宋根的抚恤金,谎称帮他带回家,实际上却拿着这笔钱和那三千块再也没有回到春望镇。
马红英还在等宋根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