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可以饶了她的家人?这怎么可能呢,连他军中的士兵都对他们雪家痛恨不已,恨不得把他们生吞活剥,他作为统帅不可能会放过他们。"不,你是骗我的。"轻轻地摇头,她不相信他说的话。
对上雪澜不可置信的眼神,离在天只是微微一笑,道:"本殿下知道你不信,但是本殿下说到做到。"
"你是不会杀了我们,但是会送我们去充军!"无论男女,被充军的后果都是一样的。
"不会送你们充军的,我打算送你的家人去做官奴,以后就看他们自己的了,这是本殿下最大的让步。"离在天其实还想告诉雪澜,他顶了多大的压力才做了这个决定,父皇交给他权利,他却以权谋私,为了一个女人竟然枉顾了十几万将士的仇恨。
"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有什么目的?"雪澜简直以为自己在做梦,都到了这种时候,她本以为他们必死无疑,可是离在天的话让已死灰的心燃起一团希望的火苗。
离在天看到雪澜眼中闪过的光彩,突然觉得什么都值得了,纵然要面对亲友的责怪、朋友的不解和下属的怨恨,但只要能看见她真切的笑意就什么都不怕了。
其实我都是为了你,他多想这样告诉雪澜,他的心里有她,是因为她才这样做的。但是一想到她的狠心绝情,他就觉得灰心,更害怕她的拒绝和耻笑,于是满腹的温柔只能烂在肚子里,嘴里吐出来的话都变了味:"你和那个雪云舒毕竟救过本殿下,虽然别人不知道,但举头三尺有神明,本殿下做事对得起天地良心,况且也不想亏欠任何人的人情。"
这个解释并不合理,但是雪澜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你真的......真的不会杀我的家人,也......也会不送他们充军?包括我爹爹?"双手抓住离在天的衣襟,这个消息太令人震惊了,她不敢相信,必须一再、一再地确认。
"我不杀你的亲人,也不送他们充军,包括你爹,但是我必须终身囚禁他。"
"真的?"
"真的。"
够了,这就够了。眼泪夺眶而出,她的爹爹不用死了,她的家人也不用死了,也不必去充军受生不如死的折磨,至于其它的就管不了那么多了,爹说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能活着,哪怕是做低贱的官奴也无所谓。是的,她矛盾,她曾经觉得人要活得有尊严,悲壮的死好过卑贱的活,所以她杀了雪颜。可是天知道她是多么的后悔,前一刻雪颜还在哭喊嚎叫,下一个就成了一句冰冷的尸体,虽然那抹凝固在嘴角的笑意是那么生动,带着解脱和释怀,却不能缓解一点点她心中的罪恶感,每到午夜梦回的时刻她总是听见那扑哧扑哧的利器刺进身体的声音,几乎让她崩溃疯狂。
想到雪颜,雪澜的心里一阵抽痛,她不能原谅自己,她自以为一切都是为了雪颜好,但是她竟然没有为努力她争取过机会,如果当时她可以放下自尊好好求求离在天而不是轻易地杀了她,那她现在是不是不必死了,纵然日后会受些磨难,但起码现在还有一线希望。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她会用自己的一生来忏悔对雪颜的罪恶。
雪澜低垂着头,眼泪狠狠地砸在地上,润湿大红的地毯。"谢谢你......"除了感谢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其实离在天没有错,囚禁他们也好,打她也好,送雪颜做军妓也好,他只是在惩罚自己的仇人,不幸的是他的仇人刚好是他们罢了。
"本王答应饶了他们,你要怎么感谢本王?"得到雪澜的感谢,离在天心情大好,话语间竟带着几分调笑。
这个男人,果然是有目的的。雪澜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如果她还是以前的样子她会以为离在天想让她以身相许,但是现在......
"你要是想感谢本殿下,就答应本殿下,乖乖用了这瓶玉颜脂,治好脸上的伤。"离在天说着就抓起她的手,把一个小瓷瓶塞进她的手里。
雪澜鼻子一酸,刚刚收起的眼泪又几乎掉下来,看着手中的瓷瓶,心里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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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日,雪澜因着云舒的陪伴变得不再死寂,脸上的伤也好了很多,一心一意地等着离在天来给她们落罪然后发配出去。
人就是这样,会把最绝望的时候受到的一点点恩惠铭记在心。雪澜没有忘记雪家今天的一切都是拜离在天所赐,但是她心里又不自觉地为他开脱,云舒直说女大不中留,她听了只是苦笑,她只是感激离在天罢了。
充满希望的两人,就这样等待着不再美好的明天。
如果没有那一日,雪澜可能会一直这样感谢离在天,可是那天之后,她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从此她的人生陷入了一片黑暗。
当她惊觉她的亲人们还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时,整个雪府已经成了一片火海,冲天的大火灼焚烧着她的心,她仿佛感到身体里的血液在慢慢凝固、干涸然后焦枯。
什么都没有了,她想,然后,挣脱了离在天的手,冲进了漫天的火海。
38 前尘忆梦(十三)
"阿澜,求求你带着兮儿出去吧,姨娘给你磕头了,你带着他走吧。"玉姨抱着不满三个月的弟弟云兮,跪在铁栏的那一边对雪澜拼命地磕着头。"阿澜,阿澜,不要再砸了,带着兮儿快跑出去吧,求求你快跑吧。"
"不、不,就快了就快了,一定能出去的,都能出去的。"雪澜拼命地用石头砸着铁锁,顾不得烧焦的衣角和头发,浓重的烟尘熏得她张不开眼,幸而地牢里并没有太多木质的东西,火势并没有蔓延到这里,但是再不快一点大家都会被熏死。
"玉姨求求你,求求你了,快走吧,带着兮儿,就算是给雪家留个后......"玉姨依旧在哭嚎。
不不,一定可以救大家出来的,离在天不会杀他们了,谁都不必死,她真是笨,只顾着自己冲下来,为什么不问离在天拿钥匙,为什么不拿钥匙!
雪盈猛地扑上来,隔着铁栏捂住了铁锁,制止了雪澜的动作,"阿澜,别再砸了,来不及了,这是我们的命,快走吧。"
"不!!"雪澜狠瞪着她,烟尘使眼前的景象扭曲模糊,眼睛却干涩地流不出一滴眼泪,只是眼中满布的血丝开始一点点凝聚,"拿开,"她冷冷的说。"否则就砸断你的手。"
"啪--"狠狠地甩她一个耳光,雪盈泪流满面,"你闹够了没有!"
雪澜眼中的血丝凝聚成线慢慢地流出眼眶,雪盈赶紧伸出手用袖子给她擦干净,可是无奈越擦越脏。
"带着兮儿,赶快走吧......"雪盈恳求,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玉姨突然冲了过来,顺了栏杆的空隙拼命地把云兮往外面塞,可是空隙太小了,裹着襁褓的云兮嚎嚎大哭,雪澜伸手去拽,却不敢用力,孩子的哭喊几乎撕裂了她的心。
玉姨咬了咬牙,狠心将孩子推了出去,云兮蓦地没了声音,雪澜将他搂在怀了,转身就跑,不理会身后玉姨撕心裂肺的哭喊,再也没有回头。
四处都是火,雪澜的衣角、裙摆、袖子、头发也都着了火,她不知道要往哪里跑,哪里都没有她的出路。隐隐看见远处的一丝光亮,不顾一切的飞奔而去,看不见肆虐的大火,听不见四周里传来的劈啪声,也感受不到扑面而来的灼热气流,她眼中只有那一扇敞开的门,近了、近了,她和兮儿就要自由了......
轰隆,一根房梁掉了下来,没有砸到她们,但是燃着熊熊的火焰挡住了她的去路。
只差一点点,他们就可以出逃升天。怎么办,怎么办?兮儿,我想保护你,可是我们要死在这里了......起风了,她听见了风的声音,难道是天要亡雪家,竟连一条苟延残喘的路都不留给他们,否则为什么要起火,又为什么要刮风!
自嘲地笑笑,绝望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她孱弱的身躯摇摇欲坠。脚下一个趔趄,竟是再也站立不住,直直地向地上栽去。
一直白皙修长的手,指骨很细,曾经是雪澜那么羡慕的一只手,手心带着烧伤的水泡,猛地抱住了她的腰。雪澜回头,正对上那张如玉的脸庞,梨涡浅笑间,依旧是那么绝代风华。
"阿澜,"云舒含笑而立,神色温柔地抓住了她的手,像是从天而降救她于水深火热的仙谪。"跟我来。"
"你是来救我的么?"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雪澜呢喃了一句,恍然发觉自己同云舒正向着大火的深处走去,奇怪的是她竟然一点也不害怕。
熊熊大火肆虐着整个雪府,离在天恨不得立刻冲进去寻找那个女人,但是他被李萧然和张子怜狠狠地压着,动也动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主楼在烈火飘摇,最后中轰然倒塌。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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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澜不知道雪府还有密道,就在正厅的一个小角落里,挪开花架和盆栽,石板下竟然藏了一条地道,一直通向府外的某个地方。
"我都不知道爹爹什么时候修的密道。"雪澜好奇地观察者四周,惊叹爹爹居然有这样的远见。
"雪家里除了爹,就只有我知道。"云舒摆出一副得意的样子,可是声音里有掩不住的疲惫和痛苦,他们在房子倒塌的那一刻钻进了地道里,但他还是被掉下来的房梁砸伤了,整个背部烧伤,血肉模糊地一片,雪澜要抱着云兮,只能单手扶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