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不知是哪里冲过来的,从突厥刺客到皇帝,全都没有反应过来。
“那个姓闻的南人年纪虽轻,打仗倒真是一把好手,接替了那个酒囊饭袋后,我们在北边就没赢过。他们有大片良田,粮草物资,耗得起,我们不行。还好,他们有个软弱的皇帝。”
喊杀声打破了这片地方的寂静,惊飞不少树上鸟雀。
不能这么拖下去了!
皇帝一脸恍惚,手里还拿着剑,哈哈大笑道:“现在你们手上只有我一个了……只有我一个,你们不能杀我。我是大桓的皇帝,你们不能杀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方才激烈的一起一落,令皇帝两股战战。他却明白此时绝不能放弃,人还在长安,稍拖得时间,便能引来救援。此刻不是计较什么帝王威严的时刻,相较而言,还是后半生的荣华富贵要实在得多。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皇帝道:“壮士听我说,你也不想陷在长安的包围里出不去,是也不是?别杀我,其余都有的谈。你要黄金、还是美人?我都可以给你。就是让北方守军立刻撤军,也不是不可以谈。只要你放了我,其他都可以谈。”
皇帝脑海中突然一片雪亮,霎时间明白过来。
越国公亲自来了。
虽口上说着伤心惊惶,皇后这会看着,倒还真一点儿都没有半分惊惶的样子,但众大臣也只能心内腹诽,没有一个人胆敢真的将这话说出来。
皇后如今完全掌控了宫门,宫中羽林的首领是舒游,越国公亲子,皇后的亲侄儿,唯皇后俯首帖耳,其余人进来禀报,也只言皇后。掌管长安防务的,是宁国公世子,宁国公是越国公亲家,也是皇后一党。更有一个倒腾出兵器改革的烟火信号弹的楚国夫人,摆明车马的支持皇后。
至于长安京兆、粮草、国库……紧要关节,要不是掌握在皇后一党和越国公一党手上,要不就是中立派,偶有一二个支持林氏的,也翻不起多大风浪。
大臣们能混到现在,个个都是人老成精,心明眼亮,如今的形势,拱二皇子上位就是唯一的选择,也是最好的选择。
思及此。庞栋臣率先排众而出,拱手道:“启禀娘娘,二皇子中宫嫡出,此危急兴亡之际,为使大桓不遭突厥所挟,微臣还请二皇子早日即位,已定大统!”
其余大臣皆纷纷附和。
推辞的那些陈词滥调也是无甚新意的,无非是自己年幼无知,不敢当此大任,身为人子,皇帝被突厥人劫掠,又觉惶恐不安,还是请皇后和诸位大臣尽心追回皇上,保证圣人的安全,他愿从旁辅助。
是个人都知道这会儿的推辞纯属做做样子,但二皇子年纪还小,仅仅只有十岁,他做样子能做得沉稳,知进退,就以让不少大臣对他改观了。
至少,国家不能交给一个不靠谱的十岁皇帝。
凑足了三请三辞,皇后一锤定音:“早择吉日,令他登基吧。”
五十四
崇道二十三年春二月戊寅,胡使入长安,刺天子,中宫长子即位,时年十岁。
史书上天翻地覆的一页,汇成短短一句话,不过一夜便尘埃落定。
事态紧急,也顾不上什么煊赫排场,众大臣配合着二皇子演了一出三请三辞,急吼吼把他拱上了帝位。
别的程序都不要紧,最先做的是满长安广而告之,我们大桓换皇帝了!
第二样才是派兵追捕围堵那群突厥刺客。
原因无他,皇帝(现在是先帝了)还在突厥人手上,要是他们拿着先帝编些谣言,民心势必动荡。另立皇帝的目的,本就是防备此事发生,当然要大张旗鼓,以正舆论。
“是朕!朕是皇帝!大桓如今唯一的天子!”皇帝本能般地大喊到。他喊得太过用力,咽喉间甚至涌上一股涩意。
“你们大胆!朕真是皇帝,不过打猎迷途而已,”皇帝跌跌撞撞间叫到,“不信将福隆叫出来,她是我亲姊,一见便知!”
士卒仍是一步步向前推进。一个清越的声音斥到:“你好大胆子!打量我们不知到,在这里装神弄鬼么?宫中消息,突厥刺客入境,先帝遇刺,你还敢冒充先帝,乱我朝纲?”
但是,皇帝也在努力无视心中隐隐的不安。
此处都是福隆长公主的府兵,自然听福隆的,包围瞬间更严实些。
他说得口干舌燥,城墙上的反应却是不断派出士兵压上,逐渐呈扇形状,是要包围。只是福隆长公主未下令,无人敢先动兵刃。
身后的刺客却比他更早察觉到情势的变化,那把匕首再次抵上后心,一人压低声音到:“说你是皇帝,说服他们,不然你的命就没用。”
情势有变,刺客暗叫不好,抓起兵刃便想向外杀去。守军众多,岂能让他们逃?
这半真半假的消息倒真很有威慑力,圣通山离皇宫很远,此地守军倒真不清楚城中境况。
虽说守军严谨当然很好,但该对外城的突厥花精力,而不是对长安城内也审查得如此严格。守军向下喊话,他们已派人去向主将核实,要皇帝稍作等待。
刺客心一横,干赌一把,拿出随身兵刃,不退,反倒向前冲:“这人就是你们南朝的皇帝,你们认不出来吗?长安城已经乱,传出来的都是假消息!你们的皇帝在我手上,皇室也都死,要是你们冲动一把,大桓就没皇帝!”
皇帝依着刺客的示意,佯作发怒,转头就走,刺客们裹挟着他又是一番赶路,终于到圣通山下。
突厥刺客同时叫到:“不好!”
刺客伸手欲拉着皇帝往后退,山上黑压压冲下一群士兵,手执利刃,身披重甲,杀气腾腾。
可任凭皇帝站在伪装成随从的突厥刺客前,怎么苦口婆心地说自己是皇帝,到郊外打猎失路,有要事要回宫,叫守军行个方便,城墙上的小兵只说自己位卑言轻,恐是谣言,坚持不开。而从头到尾,他们连一个守将的脸都未看到,更别提宁国公世子。
圣通山上广植常青松柏,从山脚往上看去,只见松浪涛涛,那些防御工事与机关都掩在林中。
从今早,这群刺客就在一直不停地跑路,从京郊奔到城墙处想出城,却吃个闭门羹,又着急忙慌跑到圣通山。此刻脾气不暴躁才是怪事。
福隆长公主睫毛轻扇,掩住眸底鲜然的嘲意,冷斥一声:“你真是狗胆包天!先帝遇刺,是宫中清清楚楚传来的消息,我若听你的话,让你跑,岂不是要放任突厥拿个傀儡要挟我大桓?”
皇帝一阵恍然,却不得不依言执行。
更难的是,如今士卒已认定他是假扮皇帝的贼人,并无投鼠忌器的顾虑,反而是突厥刺客觉得他可能有用,才没有让皇帝被一刀砍死。
皇帝曾想过,福隆长公主手下的士兵可能会不相信他的身份,只管核对便是。他却万万没想到,士卒听他一语,便横眉立目,啐到:“你这突厥贼人!竟敢冒充我大桓天子!”
圣通山靠近长安郊外,没有城墙,又山高林密,往山上一钻,搜寻难度顿时成倍增加。但不要忘,圣通山是皇家划出的禁区,龙脉所在地,虽山上守军被调走,却还有牢固的防御工事和福隆长公主手下两千府兵。
那声音再熟悉不过,其中“先帝”两字却太刺耳,刺得皇帝脑袋一阵一阵作响。
眼看日头渐渐偏西,刺客们并无多少耐心。更何况他们伪作皇帝侍卫随从,这番微服迷路的说辞压根就是胡编的,要是真报到宫中核实,反倒自投罗网,不如趁着皇帝失踪宫中忙乱的时间差换个地方混出去。
“你是受谁的要挟?还是你反叛?”皇帝眯起眼睛,“朕是千真万确、货真价实的皇帝。你是要一意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