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1 / 1)

待到陶修文将西域见闻说尽了,已是黄昏时分,宫门即将下钥。

“是啊,”舒宜笑道,“论起来,黄娘子在朔方勤勤恳恳,你该谢她才是。”

黄盈被宫人带到侧殿休息,却一直在外守着,明显就是悬心。但看到陶修文身影,她却一言不发。

末了,黄盈道:“此人确确实实,就是陶修文。”

舒宜问陶修文:“回大桓以来,听到那么多消息,是不是恍若隔世?”

陶修文提笔蘸墨,自有人将其笔迹呈送到堂上,一新一旧两份花押一对,确系一人笔迹。至此,满殿中人这才松弛下来。

当时的朔方,实在是山穷水尽,可怜陶修文一介书生,赶鸭子上架成了守将。

那张熟悉的脸,不是陶修文,又是何人?只是陶修文离开长安时,还是个白面书生,一笑俩酒窝,去酒肆茶楼,老板娘能多饶五文钱。如今满面风霜尘土,表情也沉稳不少,似乎被漠北黄沙磨砺过一道,脱胎换骨了。

突厥常年占据漠北,以至大桓与西域诸国音讯不通,虽两边都饱受突厥侵扰,却难以结成同盟。大家语言殊异、风俗不同,信任本就薄弱,更兼西域诸国彼此之间也常兵戈相见,争斗激烈时,国王换得跟走马灯似的,一个月能换仨。

“去岁朔方失陷不久,就有一支自称是大桓使臣的小队出现在西域诸国,因漠北突厥封锁,消息一直不通。今岁裴将军出师西域,才闻得此事,几番核实之下,在大月氏找到了这支使队。为首之人自称是朔方前郡守陶修文,从突厥人营地逃脱后,经楼兰、龟兹、大小月氏,一路走到大宛,周旋于西域诸国之间,又在听到大桓的消息后往回走。‘陶修文’说,他在西域诸国探得不少消息,想游说他们南下援助大桓,共抗突厥。”

尚书令袁执绶清咳一声,命陶修文将一路经历细细道来。

陶修文还要再说,太后一个摆手,众人皆退出殿外。

陶修文先拜圣人和太后,又对舒宜和福隆长公主端正一揖:“久别重逢,修文拜见国夫人、公主。”

陶修文正欲张口叫她,她抬头,两人目光相触,黄盈在原地一跺脚,转身便走。

此时,已有宫人取了吏部封存的花押,又送上笔墨,呈到殿内。

见证人就是随陶修文一路奔波的几个小兵,还有黄盈。

陶修文方才在圣人和一干重臣面前,都是一脸持重,待到黄盈进来,又似个腼腆书生了,两个耳朵噌地红了,也不敢正眼去看,待偷眼看到黄盈举袖拭泪,一下变得手足无措,也不顾还在御前,期期艾艾道:“你……可别哭啊。”

太后忍俊不禁,放缓了语气:“你说。”

舒宜看出他真是这么想的,还是一副书生的直脾气,满殿大臣也不由莞尔。

舒宜代为介绍:“是朔方前郡守,去岁殉城,尸骨无存的那位。”

圣人,太后,和几位高官齐聚,正是为了此事。

太后微微点头,道:“裴卿办事仔细。”

他眼睛亮亮的,闻岱笑起来:“不必谢。”

陶修文年纪轻轻便殉城于朔方,一直是福隆长公主和她心中隐痛。如今得见故人。两人自然欣喜。

陶修文顿了一顿,苦笑道:“当时大半兵力都被诱走,不在城内,加上已围困一月有余,城内无人,我从开始便亲上城墙,鼓舞士气。”

但若要彻底让大桓边境安宁,除却突厥,西域问题也必须解决。

庞栋臣问:“你为一地郡守,为何亲下城门?”

“岂止,都是好消息,简直如坠梦中,”说着,陶修文一拱手,“还未谢过闻将军收复朔方,谢国夫人使朔方百废并举,我初入朔方,见人流如织,简直不敢信自己的眼睛。”

没有长期稳定的政/局,就没法彻底解决问题。

陶修文接着说:“突厥人觉得我从长安来,定然知道不少情报,便没杀我,而是俘虏了我,想让我开口,当时一道被俘的兵士也都关在突厥营地中。我撑了大半个月都没开口,又被带着换了个营地。新的营地缺人手,叫俘虏都去当放羊的奴隶,管控也送了些。后来两支突厥军队会合,争抢战利品,贼兵军纪涣散,我趁夜放了把火,带了几个人跑了。”

因此,此时出现在西域的“大桓使臣”,就显得尤为微妙了。

今日要验明真身,查验花押便是有效方式。

太后温言道:“一路奔波,辛苦你了,不愧是大桓忠臣,你的封赏,圣人待与百官讨论,可能还得延迟些时日。但你不必急,我们绝不亏待功臣。”

不一会,就有一人跟着小黄门出现在殿门处。

庞栋臣神色一动,再观左右同僚,同样是脸色各异。

陶修文果然沉稳不少,有条不紊道:“突厥围困朔方时,一日轰开半个城门,我领兵下去迎敌被俘……”

黄盈和几个小兵也被极恭敬地请下去。

福隆长公主抚着胸口:“竟真是你?”

福隆长公主以手验口,打个哈欠:“人是对的,我也困了,就先告退。”

太后再次开口,命给陶修文赐座。陶修文终于浅浅吁出一口气来。

好几道目光一齐投过来,陶修文耳朵红得能滴血,如果他是个蒸汽机,这会头顶该冒烟了。

最了解朔方情况的闻岱一点头,承认了他的解释。

为防串供,几人一路被礼敬着来长安,却是分开住宿,行路也不坐一辆马车,因此一路都没说过话。

黄盈吸了口气,条理倒清晰,声音清脆,从头一一说来。

她今日来只是为了辨认陶修文身份,接下来的事,不是她一个闲散公主可以听的,便极明智地告退了。

花押,其实就是自己设计的草书签名,大桓有定例,每逢新官入仕,都要去吏部书一份自己的花押,日后若是外放,奏疏上便签此花押,回长安考评,也要核验花押,以防李代桃僵。

方伯晏点头道:“你先起来罢,我看朔方报来的折子,百姓都夸你是个好官来着。”

既然可靠性初步得到保证,袁执绶点点头,直接问:“你此去西域所见所闻,不妨说来?”

太后略一点头,看了眼闻岱,闻岱便道:“带上来。”

他被俘那时,还是先帝秉政,现在比起那时,何止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