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十一月,从长安朝城外走,满目秋意萧瑟。
果然,闻岱此时正驱马到高台下方,远目望着校场上尘土飞扬、杀声震天。
“扶着你阿娘,我去拿换洗衣物,咱们今日不回府。”走了一段路,闻岱把闻曜放下来,拍拍他脑袋。
闻岱从来勤于练兵,军令如山,到长安来接手城防,禁军也被他整肃一新,还被百姓没口子地夸赞。但他毕竟只能管理自己旗下军士,偌大的大桓,军队山头林立,且当年真刀实枪打过仗的老将有的精力不济,有的干脆隐退,多少地方的军队松弛怠惰,乃至贪腐?
但闻岱骑了一上午,腰腹处似仍有余力,一个灵活的发力,两腿一夹马腹,便让飒露紫小步跳开,到校场西侧去了。
人都散尽了,他才朝舒宜与闻曜的方向走过来,一把将闻曜扛上肩,对舒宜笑笑。
终于,舒宜找回了全部记忆,又拿到了白菡萏的大纲。作者和穿越而来的配角在同一方牌桌或明或暗缠斗良久,第一次彼此看见了明牌。
她最近是有些恹恹,但只道是秋季贴秋膘贴懒了,加上被白菡萏的大纲弄得心情大起大落,但身体是一点问题都没有旺盛的食欲就是明证。
舒宜忍不住笑出来。
随后注坡、跳壕、射箭……每项由十人一组,皆是练过千遍万遍般的熟练。
但不容她思考更多,闻岱见她一连几日都在府中恹恹,料她是因此事心情不好。舒宜不愿多说,他也不问,只抽了一日,哄她和闻曜一道去两营看练兵,也算散心。
十一面旗,兵力调度也大有讲究,何处当增兵、何处可暂弃、何处地势险要,是必争之地……处处都是学问。
舒宜自己骑过马,也随着行军过,所以知道,骑马看似是坐在马背上,但若要稳定便当,其实不能坐实在了,臀部好似扎马步一般悬空,全凭腰腿力量撑着,看似轻松,实则很考验耐力。
舒宜无可无不可,也跟他站到栏杆边上。其余人大多都换到了另一片阴凉地,她和闻曜说话还更方便些。
和众多大人的惊愕不同,闻曜倒很习惯的样子,还悄悄附耳对舒宜道:“阿耶军中,从来就是这样子,这几位大人竟没有见过吗?”
闻岱接着道:“所以哪怕是为了我们,你都要保重身体。”
“阿耶,我以后要跟着你打仗。”
闻岱从背后掏出一枝红枫,上头红叶鲜艳欲滴,断口齐整,一望便知是枝头高处拿箭射下来的。
一切也该到了结的时候了。
骑兵皆着重铠,先绕着偌大校场整齐跑动,数十圈下来,队形仍整齐如新,无一人脱队,马蹄声隐隐如雷。
大臣们如此惊讶,是因为看到了未来的希望。
闻曜指着高台下方,对舒宜道:“阿娘快看,是阿耶!”
如今闻岱整训不到半月,这些人面貌便焕然一新,待到半年后各自回地方军中,他们便是一颗颗种子,能带来久违的改变。
舒宜被夸得开心,扬起下巴应了一声。
这是极考验配合的,刚刚还神策、御骑泾渭分明的新兵们,转眼便成了并肩作战的同袍。
“好啊,”闻岱道,“那你要叫我将军。”
进了两营,闻岱带着亲卫们进了校场,舒宜带着闻曜站在校场旁的高台上,见士卒整齐列阵,闻岱带队在最前。距离虽远,却仍一眼能认出他来,打眼得很。
绕来绕去,又被绕回来了,舒宜哭笑不得:“我好得不能再好了,前两天午饭都能多吃半碗呢!”
她摸摸闻曜的头:“真乖,回去阿娘给你摘。”
闻岱特意挑今天带他们来两营,也是因着明日沐休,一家人在护国寺住一晚,吃些素斋,明日还能游玩赏景,避开长安喧嚣。
今天日头不小,不少养尊处优的大人们坐了一上午,也觉疲累地口干舌燥,好在闻岱早有准备,有亲卫此时上来送茶水,又将高台上座椅换了阴凉位置。
闻曜笑声很清脆,像是高空中鸟雀振翅之声。
闻岱仿佛察觉到两人目光,抬头对他们遥遥一笑。
闻岱不与她争,只是叹了口气。这口气叹得,舒宜顿时觉得自己就是惹老父亲为难的不孝女。虽然这个比喻蕴含的伦理关系有点怪吧……但意思就是那么个意思。
闻曜鼓着包子脸,严肃地摇摇头:“阿耶有事。”
自从她在朔方受回笼的记忆所激,晕倒了一次,闻岱就比越国公夫人还关心她身体,一有换季就嘱着舒宜添衣。这次她在府中恹恹,闻岱也要为她延医,只是舒宜拒绝了。
他喜得声音都变了,满是笑意:“阿耶!”
从她穿越算起,是二十多年,从白菡萏干扰世界线,自己被影响算起,是十多年。随后她先发现白菡萏的狐狸尾巴,白菡萏又在先帝面前口口声声称她是妖物。
“是,将军!”闻曜单手举得高高,很振奋的样子,“愿为将军效死!”
道旁也有孩子,清脆地高声笑着,像是甚么东西飞上了树,正大喊着阿耶,要他把玩具摘下来。
御骑营面朝全军低阶武官和普通士卒,主要操练实战,神策营则面朝中高阶武官,主讲兵法。第一期御骑营择选千人,神策营五百人,训期都是半年。
他们沿路见到的红枫都是积年老树,枝干很高,骑在马上也不太能够着。偶有两支被枝头沉重压弯的,以舒宜的身高也有些勉强。
“更难得是闻令而动,绝不犹豫,将、兵之间,默契如此。”
果然,不过一会,两方各自出现几个指挥核心,战场从混乱渐渐变得明朗。
“小兔崽子,哪家士兵敢骑在将军肩上的?”闻岱单手抱着他颠了下,笑骂一声。
“去玩吧,”他目送着闻曜走远,对舒宜笑道,“还是小孩子脾气。”
闻曜摇摇头,往高台边缘跑去,握着栏杆:“谢谢大哥,但这边近,看得更清,且栏杆边上也有阴凉,我就不换了,亲卫大哥费心。”
舒宜正看得入神,有人低声问:“国夫人,小公子,这边坐。”
御骑、神策两营在城郊,占地颇广,紧邻护国寺。寺内广植红枫,两营空旷的营盘上也植了些,满树挤挤挨挨的红,耀眼又热闹。
舒宜望望前方,已快到军营,闻岱今日披挂整齐,骑着飒露紫走在前头,正与副将商讨今日练兵细则,此时的确不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