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1 / 1)

舒宜和闻岱都笑了。

或明或暗,闻府被无数双眼睛盯着,不好在这风口浪尖上再进宫。刚巧今日沐休,方伯晏要偷偷出宫散心,索性约在城墙上见。守将已屏退闲杂人等,清出一个空旷箭楼。外部防守又似松实紧,加上城墙原有的守卫,安全无虞。

弹劾之人只顾忌着舒宜的身份地位,却忘了黄三娘是英烈遗孀。陶修文守城而亡,是朝廷亲自嘉奖过的忠勇之士。却被他们恶意揣测,乃至流言纷飞,舒宜怎能不愤怒?

方伯晏论断一出,便有几人被恭敬请出,剥下官服。

“不现在退何时退?”闻岱笑道,“非要到极处便是好么?日中则昃,月盈则食。况且今岁上,东南诸路时有海寇犯边,虽还不成气候,但我观邸报所言,零散海寇背后有其势力,我大桓还需练水师。西南诸地土人也向来不安稳,还有新的良种马与火炮,都需多多实验,才能形成战法,统一推行。如今军中人才凋零,良将甚少,我又不能分身,是时候培养下一代武将啦。”

换个人,怕不是早早在朔方培植起势力,争取当个听调不听宣的土皇帝,有兵在手,天下我有。谁还冒着被皇帝猜疑打压的风险回长安?更有谁会操心年轻武将的培养问题?正因如此,方伯晏才明白闻岱的这份不念栈权位有多难得,忍不住出言挽留:“师父,你当真现在便要退?朔方主将多风光。”

长安从上到下,一阵乱纷纷。而成为焦点的舒宜与闻岱,却在上了一封辞免折子之后再不发一言。满长安皆寻不着闻岱与舒宜的踪迹,还以为闻府大门紧闭,他们尚在府中躲清静。

所以这次封赏,原本默契地跳过了舒宜。左右她如今什么也不缺,丈夫也得封卫国公,想必该满意了。

方伯晏率先笑道:“那群老学究还在想着法子上奏折,我只咬定三年无改父道,我要当孝子,就要谨遵先帝当初遗命,不得有半分修改。”

“前朝尚有女将军以军功封侯,何况我大桓?人才辈出,乃天赐也,吾将任而用之,众卿还要先挑剔一番性别出身。弹章内大惊小怪,朕还以为不是朝堂官员上书,是街巷里闲汉疯传八卦。人品心性,不堪为官!”

权势如同美酒,能醉心田,不是人人都有闻岱的魄力与胸襟,将相当于半壁江山的虎符拱手相让,放着唾手可得的战功不要,甘心在长安办什么御骑营的。

闻岱哑然失笑:“茫茫万里天下,悠悠千载史笔,岂限于我一家一姓?”

没想到舒宜本人没提出不满,倒是圣人先开了话头。

方伯晏瞪大眼睛:“师父何出此言!这时候退,不正给那些蠢蠢欲动要上位的人机会了?他们一贯看您不顺眼,这下更有法子作妖了。”

这台阶铺得自然又圆滑,太后都微微点头。

想争权?你们自争去。他出征朔方,一去半年,是因为身为将军,他当做,如今急流勇退,也是因为御骑营乃长久基业,他当做。

至于功过得失,自有后人评说。他只问心无愧便罢。

“好!”方伯晏拍了下城墙,目光极亮,泛着少年人的锐利与赤诚,“师父,我绝不负你。”

秋风猎猎,卷起闻岱袍角,他朗声笑道:“我信陛下。”

“我何德何能,有师父这样的国士?”

闻岱答:“国士待之,报之国士,众人待之,报之众人。”

湛蓝的高远天穹下,流云飞速来去,闻岱攥指成拳,同方伯晏一碰。

七十四

“望峦是个聪明人,”越国公轻捻长须,对舒宜道,“他有大智慧,舍得放手,知道让人,也知道什么对大桓最好。天下太多贪心的聪明人了,人一贪心,再聪明也蠢,如望峦一般的尤为难得。”

越国公越发觉得自己这个女婿找得好。越国公与闻岱一系如今权势已是极盛,再多点少点着实无甚区别,可看在别人眼中就不同了。自己吃肉,也要带别人喝汤,大家一道得利,才能长久。再说,就算与圣人关系再密切,如今皇位到底是姓方,若真到权势滔天之日,要怎么收场,难道真当闻半朝?前朝有半朝之称的权臣,可一个好下场都没有。

如今他自请从朔方前线退至长安,一头扎进无人看好的御骑营,哪个不夸他懂进退知朝局?

“这是什么?”

韦希信初时一片茫然,而后睁大眼睛:“是……是了。”

两人谈起韦希信生母倒很坦然。从小到大,舒宜就没瞒过他生母的事,只是韦秉礼疯疯癫癫神经不正常,逼得两人相依为命十余年,又把汪氏的一切物事都严密收藏起来,美其名曰珍藏,弄得韦希信连汪氏的一件旧物也没见过。

舒宜笑嘻嘻去摇越国公的臂膀:“望峦今日又不在,您偏长篇大论地夸他,我可不帮您传话!您倒不如多夸夸我,我也就在您跟前呢。”

没有闻岱镇着,出征人选就格外重要。突厥再怎么吓破了胆,朔方也还是最西北边防孤城,不容有失,第一要选能打可靠的。

人群嘈杂,闻岱拢了舒宜的手,半护着她下楼。秋风萧瑟,舒宜还没来得及拢紧披风,先有一只手替她理正领口,将皮毛严严实实掖在一起。

“过去的事我早不想了,我现在很好,”舒宜笑了笑,“你也往前看,别叫一个人渣父亲拖累你的前路。出生虽不能选择,但他是他,你是你。”

母子俩说了几句家常闲话,韦希信将手边一个匣子推过。

日子一页一页翻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出征的日子。

但舒宜自己知道自己,一贯手笨又怠懒,越国公夫妇又惯纵,她在闺阁时满脑子奇思妙想,镇日里不务正业,偏偏于女红不甚精通。

铃铛跺了两下脚,啐他一口,扭身走了。苍如松还在原地,对着她的背影笑笑,也转过身去。

按说她的嫁妆在和离当日都收拾走了,但毕竟在韦家待了十年,韦秉礼和老夫人又都是不要脸的,总惦记着她的嫁妆,因此舒宜也不敢打包票。闻言,她启开木匣,却是一愣。

舒宜回过神,望着针脚细密、颜色温柔宁静的兰花图案,笑了一声:“这倒不是我的。”

届时新一代将领皆是闻岱门生,倒比如今更稳固。

“秋风寒凉,你也不多穿些。”闻岱低声责道。

苍如松、苍如松领军,闻岱代替圣人送至开远门,舒宜同他一道站在城楼,目送大军向北行去。

那小厮服色寻常,半低着头,行色匆匆,舒宜却看得清楚,这人身量挺拔,衣袍下掩不住粗壮手臂,是闻岱军中选出的护卫亲兵。

现在看来,当初口口声声珍藏,也不过是扔进几个箱笼压箱底,转眼便抛之脑后,与美妾娇娘们游乐赏景去了。

这位将星是唯一掌虎符的大将军,又领御骑、神策两营,不争前线军功,专心培养下一代武将,名声好到不能再好。又兼深得圣人信任,今日大军出征甚至代表宣诏,不知令多少人倾羡。

韦希信笑了笑:“儿都没见过她,也不知她人品形貌,到了今日,终于见到一方绣帕。”

舒宜反应过来,韦家自韦秉礼被降罪叛逃后便衰败了,韦老夫人去后,更是树倒猢狲散,往年得意的偌大家族,也零落得不剩几个。韦希信自然被授权,全权处理这些物事。扣押后几番审查,又经搜刮,怕是所剩不多,也只有这样并不值钱,也不犯忌的东西才得发还。

“从小就是个鬼灵精,还用得着我夸?”越国公笑道,“你啊,可稳着些吧,如今你一介女尚书,满朝上下不知多少人盯着,别给我惹出乱子来。”

“你就放在府里,我遣人去与你找个仓库,”舒宜失笑,“又不是什么大事,值得这样?”

其下各军将领,有其余军中择选的,有世家察举的,也有此前便在朔方征战过的。韦希信和裴明彦也在名单之中,各领一不大不小的官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