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言抬眼看了看杜时笙,轻哼一声。他原不是这大理寺的画师,只因他多少也是个小有名气的画师,擅长人物刻画,因此大理寺少卿崇永出面,求了他做个兼职画师。

此刻,他听这个碧玉年华的小娘子如此说自己的画作,自是嗤之以鼻。

黄录事见韩言面上不大开心,忙说道:“杜娘子,找人的画像,相似便可,无需还要神似。”

此话一出口,韩言面色更黑,马上便要起身拂袖而去。

杜时笙笑道:“黄郎君说的极是,素未谋面之人,能画到如此相似,已是十分不易,可见韩公画技之炉火纯青。想来这事若想十全十美,还需当事者来画才是。”

黄录事摇摇头,刚要与杜时笙告知此事已然燃眉,哪还有时间打磨这画技,却听魏修晏说道:“杜娘子也会丹青之技?”

杜时笙点点头道:“民女不才,愿请一试。”

前世十几年的绘画功底,若是能助葛萨脱罪,也不枉学一场。

魏修晏点点头,吩咐小吏准备了杜时笙所需用具。

韩言一听杜时笙也要试一试,便坐了下来,面上难掩不屑。这京城之中,比他技艺精湛的几号人物,姓甚名谁,都是榜上有名的。这个小娘子如此大言不惭,他倒要看看是何样的花拳秀脚。

只有黄录事,叹了口气,拿着韩言所绘之画像向外走去。寺正不急,他倒是替寺正着急得很,拿着这画像,先去将那人找到,带回来问话才是。

这个时代的素描用具,自然是无法与前世相比,但是画个人像还是可以糊弄一阵。杜时笙知道国画体系下若是将西方素描兀的拿出,一幅黑黢黢的人像,自是无法被主流审美接受,她便以速写为主要方式,在必要之处加上一些阴影以凸显神态。

不多时,杜时笙便将脸庞画好,想起他脖颈儿处衣领上的杏花,又凭着记忆将其画出。

仔细端详一下,她忽地杏眼圆睁,指着画像道:“魏郎君,民女记起这杏花为何如此眼熟。锦绣绣坊曾接过一笔生意,为一官户自家书塾绣了一批袍服。绣的便是杏花及第,这花样子,还是民女干娘所绣。魏郎君,锦绣绣坊这笔单子若能找到东家,便可寻得这醉酒的郎君!”

杜时笙作画之时,魏修晏便已走到杜时笙身后,静静地瞧她作画,杜时笙方才画画之时,全情投入,并为发现魏修晏已站在自己身后。她拿着所绘画像猛然站起之时,差点撞到了魏修晏的下颌,不由“哎呦”一声。

丝丝缕缕的墨竹香气扑鼻,待杜时笙看清魏修晏紧抿的嘴唇之时,不由面上一红,忙向后退了一步,垂眸道:“儿方才未曾注意魏郎君在身后,郎君莫怪。”

魏修晏双眸盯着她的额头,似是探寻之意,但见她浓密的发丝将额角遮住,便移了视线。

只见她手中的画像的确十分生动,一张俊秀的年轻郎君的面庞,犹如真人一般,呈现在魏修晏面前。魏修晏拿着画像看了半晌,又瞧了瞧杜时笙,眼中现出惊喜的光芒。

魏修晏拿起画像,转身向门外走去。走至门口,忽地想起一事,回头对杜时笙说道:“某即刻便去寻此人,杜娘子可否在此等候,待辨认此人之后,某再遣马车送娘子回家。”

“自是应该如此。民女再将那日儿三人所遇之场景画出,以便郎君查案之用。”杜时笙欣然同意。

魏修晏凝眸瞧了一眼她眸中闪烁的光芒,点头离去。

这问询室,便只剩下韩言和两个小吏在此,韩言面上的惊诧之色仍未退去,呆坐在那处,半晌,问道:“小娘子师从何处?”

杜时笙抿嘴一笑,不知该如何作答,眸子微微一转,答道:“儿的娘亲善绘,儿自小便是阿娘亲手教的。”

韩言听了,瞠目结舌,这绘画风格,这绘画手法,便是称作自成一派的开山鼻祖也不为过,怎的,却是出自一位闺阁娘子之手。

这世上果真是楼外楼,山外山,十步芳草,人才辈出,我韩言这把年纪,素来自视清高,不想今日,方才明白这道理,当真是可笑至极。韩言心绪翻涌,一时摇头,一时长叹。

杜时笙自是无暇顾他,一心画着当时所见。她手下不停画着,思路逐渐清晰起来,那人撞了自己之后,又捡了羊肉串递给自己,因着怕伤到自己,葛萨扶住那郎君。当时葛萨的囊袋和包袱都在他触手可得之处,若是想在此时顺势放入一些物件,想来不会被性子五大三粗的葛萨发现。

杜时笙越想越是激动,不禁自言自语道:“此人必有嫌疑。”

她的话,将韩言从喟叹中唤醒,他问道:“杜娘子,敢问令堂现下可是在焱城居住?不知老夫可否改日登门拜访,切磋一下技艺?”

杜时笙微微一怔,摇了摇头。心有戚戚,自己穿越而来,只记得梦中母亲怀抱的温度,连阿娘的名讳都还忆不起。

韩言见她眼圈微红,摇头不语,便自知触及了她的伤心事,忙道:“小娘子莫怪,老夫这心中眼中便只有画,一时口不择言……”

韩言本是一副恃才傲物的性子,今日见到杜时笙的画作,惊为天人,对她也格外客气些。

杜时笙还不及答话,只听见有人在门口说道:“杜娘子,韩公,时辰已不早,先吃些饭食吧。”

原来,魏修晏走时,交代宋录事负责继续去问询室仔细查看杜时笙的画作,若是一旦有线索,立时寻他去禀报。宋录事此前也常去杜时笙卷饼摊子买吃食,自是t?识得她,见韩言也在,忙遣人置办了晚饭,送与二人来吃。

韩言一吸鼻子,说道:“好香!”

杜时笙和韩言,一齐向宋录事手上的食盒看去。

第28章 第二十七章 杜娘子就是“做烧饼的卖汤……

杜时笙见是宋录事来, 也顾不得吃饭,忙将?方才自己的发现说与他听。

宋录事早前见过几次杜时笙,对杜时笙的谈吐见识已有所了解。方才他又从?黄录事处,得知此前之事, 现下又听杜时笙分析醉酒郎君的嫌疑, 不由对杜时笙更?加刮目相看。

“宋郎君, 可否将?民女?两幅画送与魏郎君?若是那醉酒的郎君当真是凶嫌,见东窗事发, 许要逃往城外也未可知。”杜时笙急切切地看着宋录事。

宋录事看着她情急之下双颊的淡淡红晕,忙把眼神移开,不敢直视, 说道:“小娘子说的极是,某这?便去寻寺正?禀报。”

说完,宋录事安排小吏在此处听命, 自己便骑着一匹快马, 去寻魏修晏。

杜时笙放下心?来, 忽觉腹中早已饥肠辘辘。除了那半块孜然排骨,自己已是几个时辰粒米未进, 闻到饭菜的香味, 便打开食盒,将?饭食盛与韩言和自己。

宋录事倒是大方, 给他二人买了胡记的羊肉汤和胡饼,尚且冒着热气。葱花香菜一撒,香鲜可口?, 勾得二人食指大动,顾不得许多礼仪,便在桌案上吃起了胡饼, 喝起了羊汤。

韩言吃了一口?胡饼,忽的指着胡饼笑道:“杜娘子今日可是叫老?夫大开眼界,便如民间百姓所说的,做烧饼的包汤圆,杜娘子便是那个多面手。”

杜时笙听他说得有趣,忍不住掩唇笑道:“韩公说到关键之处了,儿还当真就?是卖饼的,只不过卖的是卷饼,不是胡饼。”

“咳咳……”韩言一听,惊得呛了一口?羊汤,又细细瞧了瞧杜时笙,他原以为,这?小娘子虽是抛头露面又穿着朴实,但是谈吐有礼举止得体,许是家道中落的官户之女?。

不曾想,竟是卖饼的商户,当真是可惜,韩言眼中不禁流露出一丝惋惜之色。

杜时笙知韩言此刻心?中所想,这?个时代?对于商户的歧视是观念和认知的问题,杜时笙来自于后世,并不囿于此时的世俗观念,也不因这?种歧视而心?生怨念。她淡然一笑,道:“儿在顺德坊东市口?卖朝食,杜氏卷饼不知韩公可否吃过?”

韩言见这?小娘子神情坦然,言语大方,倒显得自己大惊小怪了,尴尬笑道:“老?夫听同僚说起过杜氏卷饼,赞不绝口?,同僚中,更?有日日一早便排队抢购者。竟不知这?是小娘子的摊子,改日老?夫定要尝尝才是。”

杜时笙也笑道:“韩公谬赞,儿的卷饼不过是因吃法新鲜,一时吸引众人。这?羊汤胡饼,皆是日常所食之物?,但胡记的招牌却能屹立不倒几十年,才是当真非同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