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见夜色越发深浓,杜时笙也来不及细想,急忙往家赶去。

幸而今日没有宵禁,待她回到家中,已是亥时。小五儿玩闹一天,兴奋至极,正拉着孙阿婆讲述清明游行和灯会之事,见杜时笙回来,又缠着她算今日团子收益。

杜时笙不打算今晚之事讲与孙阿婆二人,免得他们平白担心。

待三人笑闹一场后,各自回房去睡下。谁知,杜时笙翻遍荷包也找不见灯市买的泥兔子,又急又躁,却怎样也想不出是在何处遗失。只得盼着明日再去荣康坊瞧瞧那商贩是否还在,央他再做一个小兔。

杜时笙好生可惜,一直想着此事,翻来覆去,直至子时方睡下,此处按下不提。

却说这边厢,魏修晏从厉坛直奔大理寺,此时,大理寺衙门正灯火通明,大理寺卿杨文御亲自坐堂,审理荣康坊所抓犯人。

杨文御见魏修晏也来到堂上,便示意他坐在一旁一同审案。此时,堂上已有门下侍郎和御史中丞在侧。魏修晏从二人面前走过,面无表情地坐在一旁。

待魏修晏落座,杨文御便接着审道:“嫌犯姓甚名谁?你可认得本案死者?”

负责记录的书吏一愣,叹了口气,嫌犯刚刚报过名字叫“葛萨”,杨寺卿怎的又问一遍。果真是老了,年逾花甲,这记性不如从前了,幸而魏寺正回来,否则,这案子不得审到明日去?书吏腹诽,但仍是老老实实逐字记录。

那嫌犯高壮身躯,跪在那处都如座小山一般,此时正满面狐疑委屈,此人正是杜时笙的新朋友葛萨。

一个小吏掀开地上死者身上遮盖的白布,示意葛萨仔细看看。葛萨胆战心惊望去,只见那死者面色惨白,脖颈之处有一寸余伤口,血肉模糊,血浆迸溅到身上及面上,十分可怖。吓得葛萨咧嘴扭头,摆着戴着镣铐的双手,道:“不识得!不识得!”

“今日你可是在荣康坊摆摊售卖羊肉?”杨文御顿时面色沉下来。

葛萨点点头,如实答道:“是,小人今日晨时便到了荣康坊,直至酉时方卖完肉串,欲返回家中……”

“有人见到你二人于申时争吵,你如何说不识得此人?”杨文御厉声问道。

葛萨张着一张嘴,呆楞片刻,又极不情愿往那尸身面上瞧了瞧,然后,点点头道:“小人确是与人争吵过,今日小人卖了一天羊肉,路过之人都是看得多买的少,小人又累又烦闷。恰巧有位郎君来了摊子,又说羊肉不新鲜,又说小人说话粗俗,小人气不过便与他吵上几句。但那时小人一边正自烤着肉串,也未仔细看那郎君是张三还是李四,自是不大记得住。方才杨公提醒,小人才想去确有此事,仔细看起来,确实与那位郎君有些相似,那位郎君便也是穿青紫袍服。”

“你二人争吵之后,你可知死者去了哪里?”杨文御继续问道。

“小人不知。”葛萨摇摇头。

“哼!”杨文御冷哼一声,显然不信葛萨的话,又问道:“那你们二人争吵之后你可去过广贤楼?”

葛萨把头摇的似拨浪鼓一般:“未去过。”

却说这葛萨在堂上一问摇头三不知,大理寺卿杨文御到底该如何审案?

第24章 第二十三章 魏卿,你有执念!

葛萨于公堂之上,将大理寺卿杨文御的询问一一否定。

“大胆!你可知堂上欺瞒是罪上加罪?若是证明你有意欺瞒,可先打你二十廷杖?”杨文御高声斥道。

“小人如何敢欺瞒杨公?小人虽是胡人,却也是三代良民,怎敢在这大理寺堂上说谎!”葛萨皱着一张脸,双手急的直搓裤子,犹如一只困兽,焦急无望。

杨文御见他不承认,觑了一眼坐在一旁的魏修晏,只见他盯着葛萨,目不转睛,似是陷入沉思,只好又说道:“你既说自己未去过广贤楼,在你的包袱里如何有广贤楼的特色糕点杏花饼?还有一把带血的匕首?”

只听“叮”地一声,杨文御将那匕首和杏花饼扔到堂上。

葛萨伸着脖子仔细瞧了瞧那匕首,便扑倒在地大喊:“杨公,小t?人冤枉!小人今日只是出来卖羊肉,身上有虽是带了刀,却是切肉的刀子,没有什么匕首!小人也未去过广贤楼买杏花饼!小人真的冤枉啊!”

杨文御看了看一旁的门下侍郎和御史中丞铁青的脸色,心烦地扶了扶额,这胡人的破锣嗓子喊起怨来简直震天动地,直吵得他头痛不已。

一旁参加庭审的黄录事见杨寺卿这副神伤的模样,强忍住笑,面上肌肉都忍得有些微痛。

这几年杨文御年岁渐老,再加上朝中凌王与御使台、门下省沆瀣,对大理寺百般刁难,三不五时便上书给他小鞋穿。杨文御的一腔锐气早已被搓磨殆尽,变成一根老油条,洞悉一切,便常以身体不适为由告假,大理寺内大小事务,都交由大理寺少卿崇永和原大理寺正打理。

因着崇永素来与凌王一脉过从甚密,圣人为平衡朝堂各派势力,便将崇永派至秦州彻查官盐私售一案,又以辅佐杨文御为名,擢升魏修晏为大理寺正。

按说杨文御近日又以感染风寒,头痛难耐为由在家中休养,谁知,荣康坊忽发生一件要案,凌王庶子李淇被杀。荣康坊正是清明节时划拨给大理寺的巡查之地,发生如此大事,杨文御自是不能再甩手不管。然而,还没等大理寺自行彻查此事,门下侍郎和御史中丞便先一步来到,以事关重大,督查办案为由,一同坐堂审理。

现下葛萨拒不认罪,杨文御也不想屈打成招,可是看看门下侍郎和御史中丞的黑脸,怕是不定罪便不走的模样,他如何能不头疼。

一时间,大理寺堂上除了葛萨鬼哭狼嚎似的喊冤,再无人说话。

终于,杨文御头痛稍缓,轻咳一声,道:“魏卿,你如何看此案?”

魏修晏听见杨文御问他,并未立时回答,而是低声告诉左右将葛萨带下去羁押。

门下侍郎见嫌犯被带走,忙指着葛萨背影对杨文御说道:“杨公,这是作何?”

杨文御假装没听见,只盯着魏修晏。

只见他起身走到李淇尸首前,仔细查看了眼、口、鼻,手指、脚趾等处,缓缓说道:“目前仵作尚未详细检验尸身,探查死因。现下,既无人证也无物证证明便是此嫌犯所为。某认为,此案应将嫌犯关押起来,我大理寺细细探查此案,待查出眉目来再给他定罪也不迟。”

门下侍郎听完之后,沉不住气道:“你这般说,便是今晚没有结果了?”

魏修晏冷峻的目光在门下侍郎面上扫过,说道:“大理寺查案历来是遵从大稷刑法历律,敢问侍郎,哪条律法要求必须当日结案?”

门下侍郎也是刚刚被擢升上来的年轻人,官运亨通,年少得志,便沉不住气些,方才魏修晏扫他那一眼,直让他脊背发凉,没想到魏修晏这么不留情面,他一时被噎得张口结舌。

御史中丞年近五十,到底持重些,见这个门下侍郎不中用,心中暗骂猪队友,面上仍是不动声色,说道:“魏寺正说得极是。谁也不曾想到清明节之际竟会发生如此大案,且在大理寺辖区之内。我二人也是特此过来监督见证,一是为大理寺正名,二是免得圣人和凌王忧心。事关重大,必是不能草草结案,只是……这匕首既已搜出,为何不继续审问下去啊?”

杨文御翻了个白眼,只觉头痛更甚。

魏修晏听出他话中之意,知他若是没有满意的答复,定然是打发不走,便道:“今日世子尸身被发现之时,某正在现场,已经粗粗勘察一番,现场并无任何打斗痕迹。方才某看了世子尸身,眼下发青,口鼻有些微白沫,似有中毒之相。想来是世子毒发后无反击之力,方被刺的一刀,此为蓄意杀人的法子。这胡人既是与世子不曾见面,仅今日争吵一次,也未曾在身上搜出任何毒药。某认为,还不能草草定罪。便是圣人和凌王,也应是希望将真凶伏法认罪,以慰世子之灵。”

“你拖延办案还……”门下侍郎方才一口恶气未出,也不及细思魏修晏的话,便要反驳。

“咳咳……”御史中丞咳了两声,用眼神示意门下侍郎住嘴。

随后,御史中丞站起身来,对杨文御拱手道:“大理寺办案严谨,我二人今日不便继续叨扰,望杨公尽快将此案查的水落石出,我二人三日后再登门大理寺。”

杨文御见他们要走,立时觉得神清气明,忙拉着魏修晏将二人送至衙门口。

御史中丞一路出了大理寺,也不和门下侍郎道别,兀自上了自家马车。交代车夫尽快回府之后,他便独自在马车中闭眼扶额,这个门下侍郎,与魏修晏比起来差的简直不是一星半点!到底是魏太傅的孙子,方才那个气度,当真有当年太傅之风,若不是政见不同,还真是想结交一下这个后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