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录事眯着眼,瞧着那江中气力虚浮, 却仍旧与水手在拉扯挣扎的白衣郎君, 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

“他不想被救。”宋录事声音平静, 表情淡淡地说?道。

在一旁不语的魏修晏,也早已看出了端倪, 那郎君显然不会水, 但却也并?不想脱困。相反,他只?要?浮出水面, 便要?向着江中方向大喊。

水手们要?将他托举起来,他便挣扎。不懂水性?之人?,挣扎起来气力颇大, 几个水手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方才将他按住。

“不知?他为何这般挣扎?一心求死?却也不像。”黄录事一脸疑惑。

若是求死,为何还要?口中振振有词?倒像是发疯, 口中一直喊着“丹琴莫走!”

这是个女郎的名字吧!

宋录事显然也已明了,他朝江上努努嘴,说?道:“你瞧那小船。”

黄录事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织锦帷幔的小船,已经距离这郎君不到十丈远,那船上帘幔后边,隐隐约约露出一张俏丽的小脸,锦帕掩唇,花容失色。一位女郎,正颤颤巍巍地扶着帘幔,关切地朝这边看着。

魏修晏也瞧见了船中女郎,微微垂了眸。此刻,t?他心中忽地生出一丝奇怪的想法,这郎君便是溺了水又怎样,有人?这般关心惦念着他,也是值得的。

他觉得那女郎的关切有些刺眼,微微侧过?身去,不想再看。

“苦肉计?”黄录事哑然,无奈地点评道。

宋录事无声地看着,余光瞧见魏修晏转过?了身,默了默,似是若无其事的开口道:“伯言,你说?,这郎君能不能遂了愿?”

这话在嘈杂的码头边,不知?怎的,就飘飘然钻进了魏修晏的耳朵里。他抿了抿唇,又朝江上瞧了过?来。

“这郎君实?是不通,大庭广众下如?此惺惺作态,女郎便是有心,也是不敢上前相认的。”黄录事想也不想,便摇了摇头。

“这女郎若是心中有他,即便是大庭广众,也定会牵挂于他。”一直沉默的魏修晏,忽然开了口,声音低沉,面色淡淡。

说?罢,他又瞧了瞧那马上就要?划到近处的小船,黯然道:“若是心中无他,便是身旁无人?,怕是也不肯给?他一个眼神。”

黄录事惊讶,没?想到少卿竟然也会跟着看热闹八卦,这怕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吧!他扭头看着魏修晏,却只?见到潺潺的雨帘中,魏少卿的侧颜,完全湮没?在背着光的那处,看不清面色。

“非也,那女郎虽不敢相认,但在船中心疼哭泣,却也是真的。”宋录事摇了摇头,不大认同,“两情相悦,只?是两人?之事,可若要?谈婚论嫁,怕是要?思量许多。”

魏修晏微微一怔,仿佛在侧耳倾听。

宋录事顿了顿,继续道:“这女郎出门坐船,织锦罗纱,仆婢相随,想来是个家世好的。可这郎君,却仅是一介白身,此中差距,怕才是这郎君今日跳河追随的因由。”

“有道理啊!”黄录事恍然大悟道。

魏修晏眸光变幻,又向那船中女郎看去。经宋录事一解读,他也觉这女郎面上,似乎有些情难自禁,却又拼命克制。

“唉,若是家世悬殊,这姻缘怕是不成喽!”黄录事摇头叹道。

魏修晏微微动容。

“却也未必。”宋录事淡然一笑,平静地望着江面,“俗话说?,好女怕缠男。某猜,这郎君今日,定能如?愿。”

果不其然,见小船载着丹琴来了,那白衣郎君便停止了挣扎,任着水手们拖拽着,仿佛是条落了水的狗一般狼狈。

他面色苍白,声音微弱地唤了一句:“丹琴。”

“蓁郎!你怎的这般……”丹琴看见进气多出气少的蓁郎,再也忍不住,摆脱几个仆婢的拉扯,冲到船边,对着水中那人?哭道,“儿如?何值得你这样作践自己……”

那郎君微微张开眼睛,吐了一口水出来,声音几不可闻地说?道:“能再见你一面,某死也无憾了……”

周遭之人都未曾想到这一出戏码,就连那几个水手都呆了一呆,这不该是在戏园子里演的吗?怎的演到江上来了?

结果,他们几人?惊诧之余,托着的蓁郎的手一松,蓁郎又沉下去喝了几口江水。

丹琴在船上又撕心裂肺哭了起来。

黄录事哑然,摇头叹道:“好女怕缠男!子谦,高人?啊!”

他怎的从前不知?,这宋子谦竟是个情场老手呢!

黄录事又上下打量了宋录事一番,但见他仍旧一副如?昨日般淡漠的神色,心道,我昨日还道子谦是脸皮儿薄,不敢表露,没?想到竟比谁都懂。果然人?不可貌相,难怪人?家能娶到谢家女!

黄录事向宋录事投去了敬佩的目光,没?想到,那一边的魏少卿,面上竟比他还多了几分惊讶,眸光灼灼,似是也在思忖着什么?。

黄录事颇有些为宋录事担忧,若是被上司发现,白白净净的子谦,竟是个风月老手,日后会不会影响他仕途啊?

于是,黄录事准备出言为宋录事找补找补:“子谦目力果真是比某好些……”

“让开让开”

黄录事的话被一阵叫嚷打断。

两个壮汉拿着一根竹竿从旁匆匆经过?,还推搡了一下大理寺三人?。

黄录事被推的一个趔趄,手里的伞柄都脱了手。黄录事回过?神来,正要?与那两人?理论,却见那下手推搡之人?,将竹竿往水中一支,口中啐道:“三个大男人?,也不知?去救人?,站在这里畏畏缩缩,算什么?男人?!”

他话音一落,便见那几个水手拽着竹竿,将蓁郎送到了岸边。黄录事气得没?了脾气,在雨中张口结舌不知?说?什么?好。

“那人?不是有人?救吗……”黄录事的声音,又被人?群嘈杂的议论声,淹没?了。

三个长身玉立的俊俏郎君,就这样被抛在了人?群后面……

宋录事倒是不在意,望着江面的悠悠千帆,不知?在想着什么?。

魏修晏却似深受震动一般,回味着方才几人?的话,嘴角微垂,眉心紧皱。

丹琴断断续续的低泣,在嘈杂之声中,显得更为刺耳。

魏修晏忽地摸了摸悬于腰间的挂饰,用?力一扯,转身拔足便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