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抚着望舒的脊背,严恪思忖再三,开了口,语气温柔。哪怕望舒不能全然理解自己,心里想说的话,却还是要一字一句地说给她听。

“乖乖,你知道我在回瀛洲之前、在军营里,每天晚上都在想什么吗?”

听闻严恪倏然开头,望舒仰头看他,安静听他说话。

“我在想着建功立业或者扬名立万吗?不是,都不是。那时候每天晚上我都在想着,自己第二天这个时候在做什么,是否还活着、还有没有机会再看看来年的春天。

我只想着战事能尽快平息,想着能早日回乡、让父母颐养天年。

我自诩并非贪生怕死之徒,更何况战死沙场也本就是常事。我本以为父母尚无什么需要我牵念的,我只需比旁人更加卖力、奋勇杀敌战争早一天结束,我便能早一天回家。只是阴差阳错,我还是回来晚了。

“乖乖,你没上过战场,没见过死伤,想象不到什么叫尸横遍野、血流成河。那尸首味呛得人直发呕,太阳一晒,乌鸟循着血腥味便来了,当着我们的面儿啄那刚死没一会兄弟的眼珠子那躺在地上的孩子不过十七八,几个时辰以前还在跟我们喝酒畅谈,想着光宗耀祖,只是战鼓一响,我们便得冲上前去以命相搏。现在我还能这样抱着你、跟你说话,也不过是比旁人命大了点,不然那地上被虫蚁啃食、被黄土掩埋的,就该是我自己。

“悲报或是捷报,都不过百十余字,可那背后尽是成堆的尸首和淋淋的白骨。那死在战场上的将士们,名字写在纸上不过是轻飘飘几个字,可他们哪一个不是有血有肉的在这太阳底下活过?哪一个不是一家人的顶梁柱和命根子,就那么没了,有时连尸首都见不着,下葬的时候只能将他生前用过的东西埋了,也算是他曾经真真切切地来过这人世间一趟。

以前我从来都不怕死,纵使我想回家,却也知道不能在战场上苟且偷生,只要还有力气,哪怕搭上我这条命,我也要拼到最后一刻。

“可现在啊,现在我却怕了,我真的怕,怕西南又有战事、怕那边陲不得安生,怕一纸诏书下,我便要收拾行装,重新奔赴前线。

“大丈夫从不避战。君有令,我等必将以身赴之……只是现在,我是真希望那一天能晚点来、再晚点来。

“活了这些年,我觉着自己拢共分成两段,认识你以前是前半段,之后是后半段。

“前半段,我为父母活,为家国天下活所有人都教我无畏、教我精忠报国,纵使为国捐躯也是死得其所;到了后半段、认识你以后,我就……第一次想要为自己活了,因为你还在家里等着我,我就不能死。

“有时候我在想,我若是死了,你一个人在世上定会过得艰难、定会被人欺负。只是想到这里,我便觉得自己哪怕是走到了奈何桥都还会一直挂念着你,无论如何都不能瞑目,哪怕是化成野鬼也想守在你旁边纵使那时候你怕是已经看不见我了。

“我的过往,哪有什么叱咤风云的光辉时日?尽是些不堪回首的往事罢了。有时候我误将窗外的惊雷当成隆隆的战鼓,从梦中惊醒,凭着本能就想要去抓手边的兵刃,下一秒便见着你躺在我身边睡得安稳,就觉得这辈子值了,真的值了。

“人嘛,就是这样。了无牵挂时总以为自己勇敢无畏,一旦有了挂念的、牵心的人,就有私心了,胆子就变小了、就想要苟活着了。

严恪将望舒搂得紧了些,道:“就像现在……我是真怕死啊。

“我没出息,从不想叱咤风云,更不想扬名立万。我只知道与你相较,那些都是虚名,都不值一提。

“我是个粗人,嘴笨,也不会说些俏皮话哄你开心。可你要信我,我这辈子最大的期翼,就是跟你当一对神仙眷侣、白头到老。

泪涌出来模糊了望舒的眼睛,她伏在严恪胸口哭得哆嗦。

自己怎么这样幼稚,尽耍些小孩子脾气,还说那样伤人的话让严恪难过。

“这次的事情,实是个意外,更尚未解决。你只要记住一点,为了你,我会珍惜着自己的性命、会严守给你的承诺。我说了去去就回,就不会将你一人留在世上。

“等日后有时间,我一字一句仔细说给你听,可好?”严恪亲了亲望舒的额头,柔声道:“只是以后可不准动辄说这种让我休了你这样的话了,好不好?”

扣扣号:2302069430/梦中星匪妻望舒(1v1 古言h)83 老狐狸

83 老狐狸

天边不过刚刚泛起了白,荣祁就看着顶墨蓝的轿子由远及近,停在严府门口,瞅着眼生。等他从房顶落下迎在轿前,才发现是其中落座的是太守大人。

“您若有事,吩咐一声便可,何须亲自上门呢。”荣祁话是这样说,却是清楚地知道陈太守是所为何事左不过是因为那被劫走的镖车和护卫。

昨夜审完那土匪,几个人不过聚起来稍一合计,便觉此事生得蹊跷、必有隐情且不说那镖车为何不走官道、偏要走那沿山的小路,寻常镖局走镖,多是要选白天晴朗时候发车,夜里扎寨或是寻个驿站落脚,哪有大晚上才出发,午夜间还在山路里晃荡的?瓜田李下,总觉得想来这陈太守也未必将全部是实情和盘托出,说的话听一半留一半就够。

“事出紧急,也顾不得这些了。”陈太守摆摆手,示意荣祁前方带路。

严恪在正堂,见是太守来了便起身行礼,倒是陈老爷顾不上许多,坐下后便问严恪昨夜的情形。

不过是一车东西被土匪劫去罢了,太守高官厚禄总觉得不该是为那点东西慌张至此除非是一整车的黄金,他的紧张才算是事出有因吧。

“昨夜本是想着抓几个山贼来问问情况,只是中途出了点岔子,打草惊蛇了。”严恪说得不急不慢,跟那坐立不安的太守大人对比鲜明。

“然后呢?没打探到情况?”

“那倒也不是,还是有收获。劫走那镖车的是附近一个叫金龙寨的寨子,短暂接触大概能判断出规模很大,少说有二百人聚集,位置应该是北郊外的山地,那里易守难攻,我们确实不好处理。”

“我没问那些山贼,我…我那车东西呢?那些镖师呢?”陈老爷急得几欲站起。

“东西...如果山贼还未销赃,那自然是还在山寨里。镖师除了一开始那个跑回来通风报信的,其他几个都当场被山贼砍死了。”

闻言,陈太守重重地坐回了椅子里。许是小楠的错觉,他看着陈太守,总觉得这人听见镖师们当场殒命的消息,眉眼间竟流露出了些许轻松的神色?

“如若是这样,那赎金……”

严恪皱眉,人命关天的事情,就这样被他一笔带过了?

“人死不能复生,赎金自然不必付了。纵使付了钱也是有去无回。只是需要及时告知镖局,还要好生安顿他们的家人,准备后事……”

严恪话还没说完,太守便不耐烦地摆摆手,道:“自然,自然。”

顿了顿,严恪又道,“现在便只剩下剿匪之事,再没了把柄在那些人身上,我们也能少些束缚。此时重大,还是由我们先行打探些时日,从长计议。您意下如何?”

陈太守捻着自己的须子,连连点头,道:“甚好,甚好。只是麻烦了严大人。等此事结束,我必奏明圣上,替大人请功。”

本也不是什么大事,陈太守这般热络的反应也实在是更显异常,只是这一时半会严恪还想不清楚到底是因为什么,怕是需要从长计议。

又说了些官场上滴水不漏的场面话,陈太守像是心满意足了。他让严恪先行查探,若有什么需求直说便是。

“这剿匪可是能让百姓安居的大好事。”陈太守站起身,长须子轻轻地颤,“可是辛苦严大人了。”

“本是分内之事,何来辛苦一说。”严恪也起身,朝陈大人一拱手。行礼之后,又送这一行人出府。

“大哥,你怎么看?”林牧凑上来。他是小辈,这种场合一般不便发言。只是没有外人在的话,也就没什么规矩了。

“我总觉得这个陈大人...怪怪的。”

“怪在哪了?”严恪笑道,伸手去揉了揉林牧的脑袋以他的年纪,能觉察到反常已是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