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们实在没别的办法了。”方思宁说:“模拟环境里无法培育出成熟的变异种,我试过很多方法,都不行。之前二队送回了一批边城研究基地里没来得及带走的医疗文件,里面有一部分是‘培养皿’的使用方法……虽然病毒种株不同,但原理似乎和傅上校的情况有些相似。”

“所以你们也打算照猫画虎,来奔着‘相似’使使劲?”邵秋沉沉地叹了口气,说道:“队长已经在你们那破楼里关了三年多了,你们不感激他就算了,现在居然不要他的命了?”

“小秋。”方思宁忽然说:“你是因为这件事不开心,还是因为实验对象是你的队长所以不开心。”

邵秋被他问得皱起眉头,下意识道:“你这话……”

“我也打了。”方思宁轻声打断他:“B-92病毒种株试剂,我也打了就在两个月之前。”

邵秋脸色猛然沉了下去。

他豁然直起身子,大跨步窜过来,一把握住了方思宁的手腕。

“你疯了?!”邵秋不可置信地说:“你跟那玩意不兼容!”

他那一瞬间瞳孔紧缩,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方思宁甚至听见了他猛然加速的心跳声。

于是方思宁忽然就平和多了,他心里方才冒尖的那点微妙的反抗意识和委屈被轻易熨帖平整,开出一朵极小的花来。

“我也怕傅队长闹出什么事儿来。”于是方思宁放软了声音解释道:“虽然现在临床条件太差了,没有那么多安全步骤可走,但我总要尽可能保证他的安全。这份内部试剂不光我打了,还有许多志愿者都打了甚至柳若松也有份,只不过我是第一个而已。”

“我们最开始做过许多模拟实验,觉得不会有生命危险,但理论和临床毕竟不一样,所以我想了想,只能先自己试试。”方思宁说:“结果还好,虽然不兼容,但直接代谢掉了,没产生什么影响。普通人是这样,我猜想既然傅队长的基因可以兼容病毒,那应该接纳得比我们更顺畅。”

邵秋心脏狂跳,他用一种极为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方思宁,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

邵学凡就不会这么干,邵秋想。

如果换了邵学凡在这,他一定会找跟傅延情况最相近的人来做安全度实验,如果找不到,他会退而求其次,找年轻力壮的、血型相同的、身高匹配的总之不会找到他自己身上。

邵学凡自私,冷血,简直是“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的忠实簇拥者,他拥有一大批科研崇拜者,自己只需要指点江山就行,绝不会亲自做这种可能让自己丧命的危险实验。

邵秋道:“所以……”

“所以我们已经尽力了,现在是走到死胡同里,只能冒险翻墙试试看。”方思宁说:“安全度试验我们做了两个多月,在现在的环境里,我们已经不能更谨慎了。”

邵秋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塞在他的胸口,他想说点什么,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我能去看看队长吗?”末了,邵秋问。

“可能不太方便。”方思宁犹豫了片刻,摇了摇头,说道:“不瞒着你,他今天正要接受B-92的试剂注射,接下来的时间里都要停止探视了。”

实验楼顶层,傅延的监护室里添加了好几台冰冷冷的检测仪器,医疗组的组长全副武装,从身边的冷藏柜里取出一支针剂。

柳若松破例跟着医疗组一起进来,站在外围一点的位置,盯着检测器上的心跳幅度看。

相比起傅延那个稳定平缓的心跳频率,柳若松只觉得他的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医疗组的组长配好了药,然后将傅延的左臂袖子挽了上去。

柳若松的眼神下意识飘到他身上,跟傅延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傅延的眼神很温和,带着一点歉意的安抚味道,他空闲的右手不自然地曲了一下,似乎是想要做个什么动作,但又自己控制住了。

柳若松是不怎么在意别人目光的,何况到了这个地步,他怎么也不可能让傅延的想法落空。别说傅延毫无要求,就算是他现在想要天上的星星,柳若松都能咬牙去赵近诚办公室里偷个相机出来。

于是他往前迈了一步,握住了傅延空落的那只手。

“怎么了?”柳若松问:“你要什么?”

“你要出去吗?”傅延侧过头看着他,说道:“要不出去等吧。”

“不用,没事。”柳若松说:“我一会儿等你稳定了再走。”

之前已经试过药的事儿,柳若松没跟傅延说。实验室生活已经消磨了他大部分的精力,柳若松不想让这些事儿再去影响他。

细长的针管进入傅延的血管,透明的药液被针管一点点地推进他的身体里,柳若松下意识捏紧了他的手,手心出了一层薄汗。

“感觉怎么样?”柳若松说。

傅延笑了笑,说道:“凉。”

“记录时间。”旁边的医疗组人员说。

柳若松下意识看了一眼腕表。

“2030年9月16日,下午两点零七分。”

试剂里的成分柳若松门清,但不知道为什么,这玩意打在傅延身体里像是安眠药一样,傅延清醒着跟他说了没两句话,就控制不住地睡了过去。

柳若松查看了一下他的检测数据表,发现生命体征平稳,就也跟着医疗组撤出了他的房间,想着让他好好休息。

全实验楼没人不知道他和傅延的关系,医疗组的组长出门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也买一送一,附赠了他一句“辛苦了”。

柳若松苦笑了一声,没跟他们一起下楼,而是背靠着傅延监控室的玻璃墙面,仰着脸看了一会儿头上锃亮的LED大灯。

我回来是做什么的,柳若松忽然想。

傅延重来一次,拧着上辈子的剧情转了个圈,在被关在楼里之前,他已经竭尽所能,给寻找阴谋诡计和幕后黑手铺平了路。

但他自己重来一次,也不知道是重来得太晚还是怎么,一睁眼没几天,傅延就被关进了实验楼,他重新披上白大褂在楼里带了三年多,好像一切都跟上辈子一样,什么都没改变。

直视刺激的光源久了,柳若松的眼睛里泛出一点水光,他微微眯起眼睛,再一次想我到底是回来做什么的。

这显然是个刁钻的问题,只是还没等柳若松沉下心来仔细想想,他身后不远处的监控室里忽然传来一阵刺耳的警报声。

柳若松心里一咯噔,猛然转过身看向玻璃门里,只见检测屏幕上代表傅延生命体征的数值开始疯狂下掉。

血压下降,心率却在急速上升,傅延在睡梦中皱紧了眉头,他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两下,检测器里的警报登时响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