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他:“谭先生好像特别喜欢来这家店吃饭,是这里东西特别好吃吗?”谭谏严勾起唇,“这里的烤什锦腹脊牛肉不错。”他看了一眼门口,复又收回视线,修长的手指拿刀切盘子里的牛排,姿势非常优雅。其实他也执著于一道菜。
孔半夏近来的生活可算是如鱼得水,相亲的对象个个都优秀,且文质彬彬,很投她的喜好,工作上也意气风发。那日,她问谭谏严:“那些金钱利益在你心里真的就不重要?”其实她很希望听到他的回答,可是他沉默了,那样的沉默让她疼痛并且得以保持清醒。
她嘲笑自己,笑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
晚上她去酒吧。他们这样高收入的人,同事朋友多喜欢涉足这样的场所。半夏本来是不想去的,却经不住董华的百般纠缠,只得陪她来走一遭。
董华是个懂得生活的人。相比之下,半夏就成了只晓得工作的工作狂。
“你怎么可以忍受这样的生活!要我隔天不出来放松放松,在办公室都坐不住。”董华喝着酒精饮料,兴致勃勃地拉开了话匣子。
半夏只是笑,“我哪里有你好命,生出来就是大小姐。”这话并不全对,她这样说,无非是让董华听着高兴。
她喜欢工作,工作可以带给她快乐和安全感。当然她不能把这样的心里话说出来,即使是真心的,说出来也未免显得太矫情。与其惹人厌恶,倒不如恭维人家来得好。
董华笑嘻嘻地说:“钱哪里是赚得完的,生活才是第一位。我现在最大的希望就是找到一个我喜欢的人,谈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这样说话,显然是没有经历过轰轰烈烈的爱情的。
半夏垂眸,经历过那样轰轰烈烈的爱情的人,多是没有再想经历的欲望的。
她低头喝了一口微涩的饮料,怔怔地一笑,问:“什么样的爱情才算得上是轰轰烈烈的?”“我可以为他飞蛾扑火,他也可以为我不顾一切。”半夏眼神幽暗,半晌才抬起头。
她神色稍稍暧昧,故意意有所指,“那是不是已经有人选了?”女人聚在一起就要八卦,虽然她并不好奇,但这样的八卦却少不了,不然不仅扫了人家的兴,也是扫了自己的兴。
董华本来妩媚的笑容微微一变,苦兮兮故做凄凉状,“我这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不是都说女追男隔层纱吗?何况还是你这么一个明艳艳的大美女。”“你说话总是这么好听,难怪我这么喜欢和你在一起。”董华说道。工作单位本来就难有知己,这个孔半夏,却是看过去生冷不忌,最最无害的模样。董华看到她第一眼就喜欢上她,再凭借自己缠人的功夫,才终于和她混得这样熟,能拉她晚上出来陪自己逛夜店。
半夏听了她的话微微一笑。这些年来,她磨平了自己所有的棱角,就是希望能讨大家喜欢。为此她小心翼翼地学做人,学做事,都学得有模有样。她从来都是好学生,此刻获得人家的认同,也有丰收的喜悦。
她靠在椅子上,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来,是一个陌生号码,她接通电话。
她没想到是谭谏严打来的,她明知故问:“你什么时候换手机号了?也不通知一声。”谭谏严在电话里笑,“孔半夏,我要是提前告诉你,这会儿还能打进来吗?”孔半夏狠狠咬了一下牙,不做声。周围歌舞嘈杂,连这沉默也是闹哄哄的。
对方没有给她多少时间沉默,开口说:“我看见你的车了。”“你看错了。”她想也不想便说。天下那么大,凭什么他们两个老撞在一起?
谭谏严绕到车后面,肩上搭着西装外套。他眯眼看了看那几个字,报出来:“55876,一字不差,不是你的?”说完,他还再加了一句,“你的车牌化成灰我都记得。”“那真是巧。”“是巧!”谭谏严不再和她打太极,“你在上面几楼?”孔半夏的车停在娱乐场外。谭谏严知道这个娱乐场所是综合性的,兼营KTV.酒吧。舞厅。夜总会,总共七层。
半夏在五楼,可她自然不会告诉谭谏严。
谭谏严也不在意,挂了电话。
不久董华发现一位帅哥朝她们这边走来,风姿绰约。
她使劲捅一捅半夏,“你男朋友!”“是前男友。”说话间,谭谏严已经走到她们面前。他的衬衫领口的两颗扣子敞开着,领带松垮。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共不过七层楼,你真以为我找不到你?”她看着他,好半晌才淡声问:“你还找我干什么?”她没有忘记上次他们闹成什么样子,她以为他再也不会找上她的。
周围不少人都在看他们。谭谏严的外表出众,站在群魔乱舞的一团人中间,可以说鹤立鸡群。
他看着孔半夏,语气不愠不火地说:“做不成恋人也可以做朋友。孔半夏你何必和我搞得这样僵?”孔半夏冷下来,慢慢放下防备。“你真换了手机号?”她试探地问,打算回去就毫不犹豫地把那号码拉进黑名单。
谭谏严在口袋里摸了摸,不一会儿拿出两部手机在她眼前一晃,勾起唇,笑得甚是得意。
孔半夏咬牙。
他说:“我可是特意为你准备了两部手机,一部还是原先的号码,这一部新手机只用来给你打电话。你把我拖进黑名单也不要紧,我已经买好了几十张卡。半夏,你尽管拉我进黑名单吧!”他说得不痛不痒。孔半夏听着却是一怔,为他的执著。
一旁的董华神情怪异地任目光在他们两个之间徘徊。
这两个人明明说话说得这么暧昧,却怎么好像有刀光剑影不时从眼前闪过?
还有这位谭先生,连她都看得出他对半夏是有感情的,怎么两个人的关系还会搞得这么僵?
她不理解。在她的观念里,她觉得有这样一个爱自己的好男人,是应该同样不遗余力地付出自己的爱的。
她年纪也不小了,一心想着再不体会体会那种飞蛾扑火的爱情以后就没有多少机会了。
殊不知,飞蛾扑火后,命都没有了,哪里还有机会享受爱情?
孔半夏看向董华,说:“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董华从震惊中回神,愣愣地“嗯”了一声。半夏已经站起身来往外面走去。她经过谭谏严的时候,目光掠过他,竟然发现他在微微颤抖。
她喉头一涩,却已经与他擦身而过。
董华呆呆地立起身才要追上去,就发现谭谏严突然有了动作。只见他大步赶上半夏,拽住她的胳膊,大力将她拉向门外。孔半夏挣扎了两下,最后也只得跟着他走。
董华看得目瞪口呆,却不禁在心底拍手叫好。
争吵,迟疑,犹豫,痛苦,挣扎,坚持,纠缠,妥协,这两个人之间的曲折,分明是爱吧。
她想着,撩了撩垂下来的发丝,觉得还是不要去凑那个热闹了,自己再坐下来玩一会儿吧。
孔半夏被谭谏严拖拽到楼梯口。她挣扎着,大声喊:“谭谏严,你放开我!”她的肩膀在哆嗦,不停地哆嗦。可她眼睛里的水汽,化成一片迷迷蒙蒙的雾。
谭谏严停下来,松开了手。他看着她的脸。她的眼睛。他的唇抿着,可他的眼睛是生动的,像承载了千言万语。
孔半夏直视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里的真挚感情让她动容,嘴里又苦又涩,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在她心底纠结,延伸。她忽然觉得,她对他的爱并不是那么浅薄,她爱他。她垂了垂眸,原来要到这个地步,她才能体会到自己是爱她的。
这时谭谏严又一把拉住她。她一惊,却没有继续挣扎。
拉着她的手如同钳子一般,蕴藏着惊人的力量。她被他拉着走,竟像是一辈子也挣脱不开。
他箭步如飞,一晃把她拉进电梯里。狭小的方形盒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们交握的手心沁出了汗。他和她的掌心紧紧地贴着,那股热气仿佛是透过掌心涌进了她的心里。
她放弃了挣扎,只是安安静静地跟着他走。他们上了车,一晃已经到了他的公寓。
她不知道自己是走到这里的。他推开大门,拉她进去。熟悉的沙发和茶几映入她的眼帘,回忆也在此刻一起袭上她的心头:她吃光他亲手煮的粥,他替她洗碗;她蜷在他的怀里看电视,他抱着她看文件;他替她买月饼,他带她赏月;他叫她宝贝,他等着她嫁给他。这是多好的一个人,连她爸爸都很少帮着她母亲做家务的,他却愿意帮她洗碗。倒垃圾。所有的脏活累活只要她一句话,他从来没有嫌弃就去做了。
他耍赖,用尽了千般手段,也只是为了吃一顿她亲手做的菜。他一直珍惜她为他做的每一件小事,不会把她的付出当成是理所应当。他不会觉得她活该就要做牛做马,她付出的时候他也在不遗余力地付出。
她的眼泪落了下来,从来不知道原来这里的一桌一椅。一个花瓶一幅画都能叫她觉得温馨。
她忽然想起以前他抱着她,头枕在她的颈窝里说的话:“我是私生子,我妈妈也走得很早,我都快要不记得亲人的拥抱了。”他说话时双手紧紧箍在她的腰上,那么的用力。她早应该明白,那时候他就已经把她当成自己的亲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