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1 / 1)

「我不在乎他们怎么看待你我的关系……」沐攸宁慢慢压低身子,与他仅剩毫厘之距,最后伏在他身上,把头埋在他颈侧,带著哭腔道:「我在乎的,从来只有我自己。」

他知道,他怎么会不知道。

赵清弦轻轻地抱著她,不敢用力:「……沐姑娘过得太苦了。」

房内静寂一片,再无月色,仅有燃了半宿的烛火悠悠晃动。

沐攸宁先是抖著肩膊,几息之后,终是憋不住,大笑起来。

这矮榻只供小歇用,并不宽大,若两人平卧的话稍显拥挤。沐攸宁整个人都趴在赵清弦身上,还笑得一抖一抖的,震得他发懵。

「不逗你了。」沐攸宁笑了半晌,终于缓了过来,扭头瞥了他一眼,伺机把泪水擦在他身上。

「师兄有异,我从前就晓得。」她顿了顿,再道:「起初,我只以为是师父和他两生误会,后来听得多,看得也多,这道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壁?」

赵清弦生怕她掉下榻去,把人抱得更紧,肩上传来的湿意使他分不清沐攸宁到底是笑哭了,还是伤心哭了,沉吟片刻,只道出一句模棱两可的话:「你师兄的身份不简单。」

沐攸宁并不否认,含糊地说出沐殖庭的身世:「个中恩怨比你知道的更复杂,师父本就是把师兄收作童子用,后改收为徒弟,可师兄觉得不论是童子抑或沐瑶宫的身份,都只是个侮辱。」

沐殖庭自小饱读诗书,文武俱全,被沐云生收揽后,一朝自云端掉落凡尘,虽倾力反抗,可比起沐云生还是远远不及,屡屡败阵下仍咽不下那口气,对著沐云生从未有过好脸色。

他们关系向来不那么好,在沐殖庭知道自己无力脱离沐瑶宫后,除却语气稍差外,倒没再对沐云生动过手。

而两人的关系变得更恶劣,是始于遇见沐攸宁,决定把她接回沐瑶宫的那日。沐殖庭背著沐攸宁,与沐云生狠狠地干了一场架,可那时的沐殖庭未有内力,胜负早定,几日过后,他选择独自下山,眼不见为净。

后来,沐云生不顾沐殖庭反对,趁他离宫的日子与沐攸宁行了拜师礼,回来后得知此事的沐殖庭像疯了一样把房间的东西全砸了,关系如箭在弩,欲要决裂。

再后来,便是沐云生与男宠生了罅隙,闹了个两败俱伤。

「师父曾经有个男宠,据说他很爱师父,愿为之放弃所有,因此在看到师父另找童子双修时,一下就崩溃了,把人杀了不止,同时重创了师父。」

此事过后,沐云生终于察觉到自己是真心爱著那位男宠,再没对沐殖庭做些亲密的行为,可被毁了的人生,岂是说后悔就能弥补。

令沐攸宁奇怪的是,沐殖庭的脾气竟就自那件事开始收敛了。

「这些年师父身体极差,药都是我负责熬煮。往往每半个月,师兄都会来搭把手,又像变了个人一样,对师父万般体贴,便是听到他闹了脾气不喝,都会耐著性子一口一口地喂食。」

听沐攸宁把药材数了一遍,赵清弦笃定地说:「毒性相克。」

沐攸宁可惜道:「想来师父心中有愧,想借此赎罪?」

这也是意料之内的结果,沐攸宁再问:「记得我曾问过有关抑制真气的术法吗?」

赵清弦颌首,彼时两人犹在望名侯府,虽好奇她为何有此猜想,不过两人并未多说,原以为就此翻篇,怎料还会再度提起?

「沐瑶宫的后山置了一个复杂的法阵。」沐攸宁咬著指头,回想道:「师兄说是师父的男宠所布下,他为报仇以命相换,设下只对师父一人生效的恶阵,能压制师父体内真气,失去真气护身自会叫他更加虚弱。此前我未曾起疑,深信他病情都归咎于此,可是……」

「在遇到你以后,愈来愈多的细节让我不能忽视,若你不曾骗我,便只能是他们的手笔。」

赵清弦张了张嘴,正色道:「是真的。」

沐攸宁眨眼看他,赵清弦的意思是自己不曾骗她,可话到嘴边,竟被换了字眼,说得迂回,她不由失笑,亲了他一口。

虽说旁观者清,可单论沐云生三人复杂的关系,放在旁人眼里难免添上几分不可言明的味道,什么心思未遏、因爱成恨,通通都能套到里面,唯一可信的只有谋命此事。

沐攸宁想了想又道:「除了下药,男宠的事也定有师兄手笔,他才会像疯了一样不惜拼上性命也要打断师父双修。」

赵清弦忽然想起被囚在国师府的那段日子。

几乎是日夜不停地施法布阵,时而替贵人算命,时而以躯炼丹。国师知道他身体能借天地之气回复,想方设法善用这优势,当他是个不知疲惫的傀儡。

他闭了闭眼,斟酌一会儿才小声问道:「玉城门的先任门主?」

「你竟知道他是师父的男宠?我记得这事掩得挺密实的,他还造了个假身份。」

赵清弦轻笑:「曾替他算过一卦,他命盘不俗非短命之相,若跨过劫难定能长寿,听到死讯当下只以为我道行未够,纵心存疑虑也没法证实。」

沐攸宁颌首,并不意外这背后的种种牵连:「师兄不像我要长期待在山上,常会下山,我没多问他出去是做些什么,也没兴趣知道,一心求武。」

「现在想来,若那时有多问一句,现在也不至于处处受制肘。」

「你看,便是知道真相我也不觉意外,心底想的无非是术法于我有无影响,甚至瞒著师叔,尽可能不掺合到他们之间的恩怨里。」她笑意未停,又往赵清弦身上拱去,扭头看著他的侧颜:「无情又冷血,是吧?」

「沐姑娘很好。」

难得两人谈起正事,竟听沐攸宁这般编排自己,赵清弦并不认同,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垂眸沉默半晌,终是缓缓开口,语气生涩:「是你破开层层云雾走到我身边,带来一片暖意。」

「你是渡我人气的朝阳。」

沐攸宁暗暗松了口气,她可以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待,可她好像无法不在意自己在赵清弦心中的形象。

她生来对感情淡漠,被逼在后宅的尔虞我诈中成长,流落在外时又看尽世态炎凉,便更是薄情。甚至,若沐云生被谁人杀掉,她也不会有意欲为其复仇,理智地认为那不过是个因果的循环,种下恶果,必得恶报。

这些年对沐云生言听计从,是因为心底记挂著得人恩果还需千年来记这道理,但凡有人对她说出「这些年的恩情已经还清了」,多半,她还是会因而动摇。

正如云河城被追杀的晚上,沐蝶飞不过耳语一句,她就对曾经的同门狠下毒手。

她不敢设想自己在赵清弦心中的地位到底有多高,更无法想像自己会在某人心上占去一个无可替代的席位。

沐攸宁支著头,不欲再想,撑起半身盯著赵清弦,点了点他眼皮,戏谑道:「我寻思小道长也没瞎,怎会说出这种话呢?」

赵清弦眼眸噙笑,问:「沐姑娘不知人心生来是偏的?」

「大多是偏向左方,偶有偏右,而我……」

他伸出手,戳了戳沐攸宁的心房处:「是偏向沐姑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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