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1 / 1)

「道长可在?」

不管是澄流和沐攸宁都出入自如,那么,在这个节骨眼,到底会是谁呢?

「啊」

仿佛是要给他答案似的,门外随即传来张则彦的低呼声,赵清弦广袖一拂,门边的金光咒就被撤掉了,他摸了摸桌上茶壶,微温,就著嘴连喝几口,言简意赅地道:「进。」

张则彦推门而入,那夜烫伤的地方未愈,方才又被门上的咒术烧到,他忍著痛意命张炎在门外守住,一边重新包扎一边走向赵清弦。

赵清弦对他身上愈渐浓厚的腐朽味生了疑,不和他废话,单刀直入地问:「世子是来拖延时间的?」

望名侯设宴一事赵清弦自是不知晓,见他神色凝重,张则彦很快就意识到厅堂出事了,急忙解释:「不,我只是……」

赵清弦不欲跟他多言,越过张则彦,径直往厅堂走去,并在外袍暗袋掏出一张纸条向后丢去,淡声道:「你会死。」

「我不怕!」张则彦狠狠一咬牙,捡起纸条就追了上去问:「我只求赵公子应下我所求之事!」

愿用性命相抵,以求得完整的起死回生之术。

这纸条是张炎趁服侍赵清弦时塞来的,而赵清弦看完的确生过邀张则彦来敲打一番的念头,不曾想身体先垮下来,一直将这事搁置至今。

整个侯府就数那方向罩著极重的浊气,比赵清弦到来那天更甚。他原先还怀疑过张则彦,现下却不以为然,想来是沐攸宁在他昏睡的这几天被谁人盯上,对她施行了一个足以唤醒他的恶咒。

初见张则彦的时候,赵清弦已嗅出他身上混有腐朽之味,即便放在仵作身上也过于浓烈,更别说他是堂堂一个世子。是以,赵清弦很快就确定这起死回生的阵法是出自张则彦之手。

单纯地布下活死人之术绝不会沾到如此浓厚的气味,且难度也没那么高,依张则彦的内力,只要阵法咒言没错,十有八九都会成功。

但他失败了。

那么就剩下一个可能性,张则彦所求的并非单纯的起死回生,而是此术后部需要更高法力,操作更准确的术式。

寻常讲的起死回生,多是指把死人救活过来的前者,但张则彦在做的,或是说他所求的,是逝者已失去肉身,仅剩骨架,需得先行令皮肉从白骨中长回的术式。

活死人,肉白骨。

不单让人死而复生,甚至不需有完整的尸身也能达成宿愿。

赵清弦猛地停下,摸著颈侧那道已成痂的伤口,似笑非笑地问:「世子不若杀了我?这办法比求我来得简单。」

「赵公子误会了,我未曾想过。」张则彦紧随他身后,面有难色,更多是懊悔,忐忑道:「那日……初见那日我只是不受控,求请公子原谅。」

赵清弦不置可否,问出猜测:「即便是国师府的命令?」

张则彦愣了半晌,掏出一封信递给赵清弦,摇头道:「我正要向道长坦白这事。」

赵清弦粗略地看完那封信,国师和侯府素有来往,甚至留了傀儡供望名侯使唤,而张则彦大概从未参与,也不清楚国师的意图,仅希望求得阵法才跟国师有了接触,后来被赠活死人之术,情急之下并未起疑,傻愣愣地照著信上内容布阵。

「起初非常顺利,信中亦提及这术法诡秘,或许要用上一段时间才得以偿愿。」

直至一年后的某日,张则彦发现所求之事毫无进展,察觉不对劲,再度去信才有了面前这封,而对方也在信上直言不讳。

当初赠他的咒术确是无误,可要应他心中所求,这术法根本称不上完整,信上明确写了条件剩下的名为「肉白骨」之术,欲得此法,当将赵清弦捉来,一命换一命。

「父亲被利用了,他还自作聪明以为那点小心思能瞒天过海。国师来信要他活擒至阴之人,他却打算私下扣起那位姑娘,知晓姑娘与你关系不错,又想先夺下暝烟记,后以她威胁你卖命……这错漏百出的计划连我都骗不过。」

张则彦自嘲笑笑,摊上这么一个父亲也不知是幸或灾,若非因为他,就不会落到亲姐被杀害的局面;也是因为他,才有机会接触到不为人知的咒禁术,替亲姐谋得生机。

「当初国师发话要寻至阴之人作法,父亲甚至派人到东风道观求请永淳真人替阿姐改命,说要将她献给国师,阿姐宁死不屈,现在又打起另外一个姑娘的主意。」

「我不能让他再祸害别人了……」

赵清弦冷眼看著张则彦,先前欲唤来张则彦并非要应其所求,不过是给他一个坦白的契机。倘使他选了国师那方,自会想法取自己性命奉予国师,这点赵清弦在来时已隐有感悟,故失控是假,露出破绽暗示对方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若放在数天前,他大概会一脸玩味地看著张则彦哭喊求助,作座上客。如今沐攸宁因他的关系正处于危险之中,而她的体质于阵法有极大用处,金光咒被触动,无碍已替她挡去一煞,可哪怕这咒再厉害,他都不敢冒险,不愿再耽误。

张则彦见赵清弦再又起行,知道他未放下戒备,解释道:「为了取得咒术,我翻查过许多古书想要学会布阵,虽记载少之又少,可有用的线索还是能找到一二。」

咒禁师本就不是什么江湖流派,固有的法力只在赵家血脉代代延续,永世向皇帝效忠。家主兼居国师之位,为社稷家国祷祝,身上的法力也只比常人多出半点,并不能行什么逆天改命之术。

可数百年前,族内横空出现一个天才术师,有著极为雄厚的法力所有违背常理的术法都能以不耗损自身寿元的方式施展,而他也将能用的咒术通通记载于书中,命名为《暝烟记》,此后仅传族内继承他法力的后人。

那样的天选之人,约百年会在族内出生,据闻是那位先祖临终前封印了自己的法力,每轮回百年就降于新生儿身上,以确保这份力量能为赵家后人所用。

然而,便是拥有了人所望之的力量,身体却仍是凡人之躯,难以容纳此等深厚法力。历代咒禁师皆活不过四十,全因体内的法力用于修复伤处而急速消耗,身体破损太过,无药可愈。天地之灵气虽取之不尽,却抵不上耗损的速度,最后燃尽体内法力,油尽灯熄,只能化作一缕白烟消散世上,连魂魄都不复存在。

赵清弦加快了脚步,问:「你是打算示忠,赌我会帮你吗?」

「一半。」张则彦正色道:「另一半是因为国师为人不可信。」

赵清弦听了,饶有趣味地看向他,长长地哦了一声:「怎么说?」

「我知道国师府只为权贵所用,以这世子之位向他们讨咒术也不是什么光采的事,可父亲既已向他示忠,他却选择这样玩弄我……」

「不过是拿你们当引导我来的诱饵罢了。」赵清弦答得漫不经心。

张则彦认同道:「国师说本不应越过父亲与我联络,可他们明白手足之情最是可贵,愿赠我咒术……分明是他们早有计谋,算准我施法以后不得进退,这才托信道出所有,附上条件。」

活死人之术施展于尸身上,事成后会以施咒者体内的活人气息供养复生者,今后生死相依,命系一线,直至其中一方再无力承受。

若阵术失败,遇上反噬,便如张则彦眼下,被邪气缠身,扰乱了心智,常有不受控之态,及后耗力至死。单凭阵法,倒也没错,只就结果而言,把魂魄困于一副白骨内,动弹不得,怎么都算不上复活成功,他还是遭了反噬。

「事已至此,也谈不上后悔,毕竟留给我的时间已经不多。」

赵清弦知晓自己对沐攸宁的情意并非虚假,也猜得出这样的相遇绝非巧合,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国师的手现今竟伸得那么长,害他这份不能言明的心意看起来掺了几分计算。

他不由失笑,国师才不需要什么至阴者,至少在自己遇上沐攸宁之前从未曾听过,说到底只是一种手段,打算把他珍视的人再次夺走。这就能理解为何她身上的金光咒能被催动,也能解释望名侯为何执有这般恶毒的虫蛊。

国师无非就是想取他性命,既沐攸宁曾点明他俩的相遇并非凑巧,此前追他的杀手很可能是为逼使他到雷娜岛而派出,而沐攸宁的到来也是某人设下的局,一步步将他们朝望名县引来,这样的结果明显是对国师有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