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西看着她的侧影,他知道她很快就会重新排演出另一条思路她的脑子永远不会让悲伤停留太久,它只会将悲伤打包成命题,再以问题的方式重新抛出。
可这个命题,现在只有她自己知道。
0050 半盏灯(150收加更)
一天终于过去,回家时,门锁发出短促的咔哒声,玄关感应灯在两人的影子落地前就已亮起。光线从墙边浮出,落在脚边,勾出两道缓慢重叠的暗色轮廓。
明达走在前面,脱下外套时动作有些慢,衣摆擦过门把,停住。她垂眼望着那块挂住的布角,像是没能立刻判断出下一步的处理方式。扬西默默伸手接过,将衣服叠起,挂在墙侧的架钩上,动作流畅,没发出声音。
明达蹲下换鞋时停了一瞬,指尖撑在玄关瓷砖上,眼神落在地面某一处。扬西站在她背后,注视着她的肩膀,那里沉得没有起伏,骨骼线条顺着衬衫弯折,连呼吸也变得很浅。
她走进客厅,径直坐在沙发上,没有去开灯。辅助光源还停留在走廊尽头,远处城市的天光从玻璃幕墙的缝隙投进来,带着不规则的蓝与橙,切割出几道横斜交错的光带。沙发下陷的角度维持不变,手交叠搭在膝上,头靠着靠背边缘,眼睛对着前方某个不具名的空位。
扬西转身去了厨房。他打开调温灶,将米汤倒入碗中,端起汤勺时刻意放慢手腕动作,避免任何过大的响动。只听到轻微的陶瓷碰撞声,隔着空气像悄然坠落的浮尘。
他回想白天她说过的那些话,如今又没了声息。并非无话,只是无法再用语言拆解心底那堆乱绪。
等到扬西端着那碗汤饭走过来时,她仍维持着原样。面前那道轮廓仿佛定格在夜色里,连眼睫都没动过。
他开启客厅的一盏小灯,将碗放在她面前,手指贴着碗底,缓缓松开:“温度调好了,直接可以吃。”
汤香在空气中扩散开来,明达鼻翼轻动,缓缓抬起头。她端起碗,靠在沙发前沿,小口饮下第一勺,动作安静,节奏很慢。
扬西坐在她对面,看着她吞咽时瞳孔动了动,过了几秒才问:“要不要把那些科学家的资料分类一下?”
她轻轻摇头:“明天再说吧……今天不想再看了。”
碗里浮着薄片的蔬菜和蛋花,蒸气贴着她脸颊熏出一点红,她却没有继续说话。两人一餐之间只交换了不到十句话,饭后碗筷被自动清洗系统收走,客厅里的光线没再增加一格。
明达洗完澡出来时,房间已经切换到夜间设置。空气中漂浮着她设定过的雪松味道,呼吸里透着木质香的干冷,床头只亮着感应灯,光源靠墙,亮度很低。
扬西坐在床沿,操作面板浮在他膝头,调取事故资料的子系统仍在缓慢加载。他没有注意到明达已经进来,还在专注地翻阅那批零碎且多半加密的数据他想尽量帮她做点什么,哪怕只是一点点。
明达靠着门边看了几秒,轻声道:“你今天……有觉得我太激进吗?”
他回过头来,面部线条放得很松,虹膜里数据流静止,“不会。我觉得你很勇敢,一次又一次去面对那些回忆。”
她走近两步,坐下时没有发出太多声音。接着身体向前倾,将额头贴在他后肩,一只手从后面绕过,落在他腰侧。他手背顺着她的手缓缓覆上去,将她手指一根根握紧。
卧室里只剩下系统运作的低频声。两人躺下后,她转向他,眼睛闭着,呼吸缓慢。他伸手轻揽过她的肩膀,她顺势贴入他怀中,额角蹭着他下颌边缘的位置。
她嗓音很轻,从颈腔溢出,带着还未散去的潮热:“你今晚也休眠一段时间吧,这几天都在连轴转。”
“没关系,”他贴在她发边低声说,“我是机器人,是你的机器人。”
她没有答话。头在他颈窝的位置靠得更紧了一些,手收了收,手背贴着他胸前微热的皮肤。
他没有继续说话,只是收紧臂弯,将她完整地圈住。房间的灯光缓缓减弱,空气像被扣上了盖子,所有声音、重量和时间都沉了下去。
0051 奇点前
一夜沉静。
早晨回到实验室时,光线从天顶玻璃下斜斜落下,洒在操作台与资料架之间,拉出一段冷而清晰的光带。明达脚步平稳地穿过光束,坐回控制台前,屏幕自动点亮,昨天的调取程序仍在后台缓慢运行,状态栏以极低的速率跳动。
扬西站在她身后不远处,手中拿着刚泡好的茶水。她只朝他轻轻伸手,他便将水杯递上。他像是早已习惯她这样不言语的请求,甚至不用确认。
饮下一口,她眉头没有舒展,反倒低下头,唤出逻辑断层标注系统的全图视图。昨晚的情绪沉淀成一种更锋利的冷静。
人,是记忆的容器,而容器被清洗之后,真正留下来的,总归只是某种形状的残余。
“我需要你帮我把逻辑断层的监测范围扩大。”她对扬西说,语速平稳,但眼神里有新的确定。
“嗯,具体到什么范围?”扬西已将调取界面拉起。
“时间限制在2886年至2890年之间从八年前到四年前这四年。”她顿了顿,手指在虚拟键盘上画出几个交叉圆圈,“但领域要扩张。不限于理论物理,所有涉及量子信息、深空观测、生物算力系统的交叉学科……包括冷凝态物质、脑机接口、粒子编码模型,还有认知类人工智能。”
扬西点了点头:“明白了。不过……”他停顿一下,眼神轻轻扫过系统负载栏,“这会需要至少五倍以上的算力。并且,如果你打算在一周内完成初筛,还得追加云端主节点调用这个权限需要资金支持。”
明达叹了口气,起身走向外侧办公区,汉斯的办公室半掩着门。她推门时,门铰短促地转动,木纹饰面的反光在门内的会议屏上停顿了一瞬。
汉斯正翻看一份项目审批表,听见脚步声后抬眼,视线从镜片后落下来,朝她点了点头。
“我们需要当前五倍的算力。”她直截了当。
汉斯搁下手中的笔,文件没合,边角垂在桌沿。他望着她的眼神不带拒绝,但也无迎合。他手肘抵住扶手,慢慢开口:“预算早就吃紧了。理论物理组已经连续三季零增长,除非你有办法提交一份足够打动联邦科研部的申请书。”
他的语气和以往无异,条理清楚,态度冷静。只是他轻轻敲了下那份未批的表格,声音沉进木面里。
“除非能拉到新的基金项目,”他重复一遍,“最好那种可以登上新闻头条的。”
她没答话,转身离开时,指尖在门把上顿了下。门关上,办公区恢复静默,空气中只剩设备低频运转声与远处饮水机偶尔弹起的水泡。
回到工作站时,光标仍在等待,面前的信息还停留在上次筛选的文献群,密密麻麻的逻辑漏洞被自动标注为红色,分布在各个学科之间,如同一张被腐蚀过的结构网。
每一个缺口的存在都昭示着某种刻意的剔除,像精心布置的犯罪现存但依然留下指纹。
明达轻靠椅背,闭上眼的那一刻,耳边传来终端自动调整的气压声。某种念头就在那一瞬拽住她,像是某条沉睡的线路忽然并入主网。
她睁开眼,光线刺进瞳孔。手指迅速在键盘上敲出一行词,未加推敲,却准确得几近本能:
“量子神经植入体。”
她盯着这行字,嘴唇无声地复述。不是概念草稿,也非他人输入,仿佛那句描述本就在她脑中排练了千遍。术语精准,结构完整,连字母间的缩写逻辑都符合申报标准。
她没有被突如其来的清晰吓住,而是飞快调出模板,逐条拟写核心描述。
通过微型量子计算单元植入,人体神经系统可实现与计算模块的直接并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