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边小幅度活动肩颈,一边走进洗手间。

镜子里映出她的面容,眼底浮现浅淡血丝,头发有些散乱。她尝试抓紧发尾,想让自己恢复成白天该有的模样。洗了把脸后,才感觉自己逐渐找到平时的节奏。

走出房间时,玄关传来脚步声。他踩着轻薄的仿生足底,发出与木地板的摩擦声,规律到几乎听不见。

明达走向餐厅,灯光自动识别到她的到来,调节成偏暖色调。桌上摆着两套餐具,对面那套显然是给她准备的,碗里冒着雾气。她稍稍侧头,就能看见牛奶壶、切片面包,还有那一盆热汤。

扬西在旁边替她拉开椅子,他站得挺直,目光一眨不眨地落在她脸上,像在等待她的指示。见她已经安稳坐好,他才开口:“明达小姐,你还在生我的气吗?”说话时,眼睛直勾勾看着她,一眨不眨。

明达把手心摁在碗边缘,汤面散发淡淡香味。她看着那层热雾轻轻翻腾,过了两秒才答道:“我没有生气,只是觉得你这阵子不稳定,让我担心。”

“担心”这个字眼让他肩膀的线条松开一些。他微侧身体,把牛奶壶拿起来,给她的杯子倒满。

杯沿和他手指距离很近,碰到她的食指时,他并没有收回手。她也没有避开,只让那触碰短暂存在。

两人默契不再提昨晚不愉快的片段,仿佛这种动作就能象征“已经没事了。”

用完早餐后,他们一同去研究所。

早上主计算室的人并不多,只有通风管发出低沉气流声。

他们往侧厅那间环形信息台走。那是个相对私密的空间,内部设置一个圆桌,下方铺着半透明的屏幕,显示出数百条数据流像薄雾一样流动。

她走到圆桌边,手指在桌面敲了一下,桌子中央的投影立刻亮起。通过唤醒码,她打开自己昨晚的研究文件。

投影闪烁几下,浮现出三维的算式结构。明达小心核对输入的常数,确认没出差错后,顺手把方程式拖到桌面角落。她把这些重新整理,再融合昨天取得的部分演算成果。

忙活一阵后,她打算动一动,换换脑子,于是顺势走到扬西身旁,随意开口问道:“你上次提到的变换群结构,是怎么搭的?”

她说这话时,边把右手食指在空中移动,把一个个符号归纳到相应分支。

他端坐在圆桌对面,双手平放在桌面,目光跟随她指尖轨迹,选择了简练的说法:

“我先确定起点与终点,然后在中间找到最简单的路径。若那路径无法直通,就把终点往回退一步,再把起点往前推一步,逐渐缩短那段空白,直到两者对接到一起。”

明达若有所思地盯着桌面中央浮动的一串参数,指腹轻触那一处关键节点,像想确认那里能否对应他的思路。

她闭上眼,用想象去走一遍他说的操作:如果要把电磁力和强力、弱力统一在更大李群中,起点是标准模型的对称群,终点则是她想要的那种无缝耦合。或许中间还有许多不相容的变量,但只要反复试探,就能把各处的“缝隙”拼合。

脑海中出现一个类似孩子拼拼图的画面:每片碎片都可能连接到别的碎片,也有空白形状必须等待合适的残块来补足。

想到这里,她顿了顿,眼神忽然亮了一下,整个人微微向前倾,像是意识到什么。

“我怎么没想到……残缺,本身也是一种信息!”

0038 残缺口

明达轻轻抬头,呼吸平稳,声音在空气里很清晰:“如果那些资料真的被覆盖或改写,只要有一丁点细微差异,就会在上下文之间形成逻辑断层。”

她说这话时,整个人就像贴近了某个思维的门扉。扬西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瞳孔深处偶尔浮现浅淡的光圈。那是数据流在虹膜间穿梭的痕迹。

他在明达语音停顿的瞬间轻眨眼:“你的意思是,用这些离散的‘残缺’,反推出可能被改动或抹除的地方?”

明达点头:“就像一道漫长的推理题,如果有人擅自改了其中某个逻辑点,就会留下无法掩饰的差值。”

“资料再庞大,也只是浩瀚的拼图碎片。被强行抽走的那部分,会留下特定的缝隙。”

扬西听完,半靠在主控台边缘:“我可以写个监测程序,专门捕捉这种逻辑断层。”

他的手指在光屏表面快速移动,数据链在指尖下连成流动的纹理。程序雏形很快出现,他却迟迟没有按下启动。那只手停在启动键上方,似乎在等待某个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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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达留意到他的迟疑,轻轻偏头:“怎么了?是有什么问题吗?”

扬西从光屏上转过脸,视线在她脸上短暂停留:“文献量巨大,全部扫描一遍需要很久,可能比我们预想的更久。”

明达静默了几秒,然后朝他微微颔首,唇角抿出坚定的线条:“不管如何,总比停在原地要好。开始吧。”

她说着,将全息屏前的年份滑条轻轻一拉,文献内容立刻如时间河流般在她眼前展开。最末端是今年,向左延伸到百年前,甚至更久的年代。

扬西协助她标注关键节点量子力学突破之年、引力波的首次观测、几次重要的全球联邦决策……每一个节点都挂着密密麻麻的文献链接,像是时间轴上结出的果实。

“就从最近开始吧,”明达说,“资料量小,也更集中。如果真有篡改的痕迹,越近越容易查出来。”

她将指尖拖动到“本年度 ? - ? 1 ? 年”的位置。系统立刻弹出提示:

预计检索总量:4.27 ? PB

预计处理时间:18小时

明达望着数字,没有一点迟疑。扬西站在她身边,目光落在她面前那片缓缓闪动的数据光海。他没说话,只在心中默默计算了设备的负荷,然后按下启动键。

数据瞬间飞速运转,光屏上流动起如脉搏般跳动的运算图谱。两人将程序挂入服务器,又并肩投入到推导工作中。

实验室的灯光调暗几度,转换为柔暖的橘色调,像落日照进半透明的琥珀,静静包围着空间的每一个角落。空气中几不可闻的嗡鸣声被层层吸音材料吞没,只剩下偶尔一两声键盘敲击

明达坐在光屏前,身体微微前倾,屏幕上映出她清晰的轮廓。公式在她眼前展开又折叠,群结构在反复演绎中构建、崩解,重新生长。她仿佛置身一个无声剧场,时间在她指尖缓慢拉伸,每一次停顿都意味深长。

扬西坐在一旁,目光始终停在她身上。他没有说话,只将一串串基础函数输入模型中,后台的数据被他逐步引入静态逻辑构图内。他能感觉到她在思索时微妙的节奏变化:手指停顿的长短,眉间波动的起伏,甚至是偶尔将目光从光屏上挪开、轻轻眨眼的动作。

她运算时的表情让他联想到某种近乎偏执的坚持,那种在数字世界里横冲直撞的姿态。

她在推导过程中偶尔转头问他,语速不快,但逻辑尖锐。扬西接收到她的询问后,翻开自己那部分的推算记录。两人合力验证后,他把新的数据输入系统。其余的时间,他就保持沉默,让明达能够在自己的节奏里走得更远。

实验室的灯光从她睫毛垂下,像极细的金线,挂在微微颤动的眼睑边缘。

她屏息时,胸口似乎被方程占据,扬西想起自己第一次看她演示实验的场景。那时她也这样全心全意,仿佛任何外界声音都无法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