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1 / 1)

纪谦脸色一白:“对不起……你别想了。”

“逗你玩的。”迟轲微凉的指腹把他脸颊上的泪痕擦去,“听着发生了很多事,其实时间过得很快,想不了那么多,现在还是好好的。好了纪谦,我说那么多,现在轮到你了。”

纪谦重重地叹了口气,像是要把心中的郁气都吐出来一般。

他动作有些迟缓,抽了张床头柜上的湿巾,慢吞吞整理好仪容仪表,重新靠回他腰上,缓缓道:“山体滑坡,应该大半个医疗队的人都没了。”

仿若有凛冽的寒风直直灌入心底,迟轲身子下意识地微微一僵,原本自然垂落于眼睑处的睫毛像被无形的手猛扯了一下,颤巍巍地抖动起来。

纪谦五岁前都在国外生活,后来因为妈妈和哥哥的工作,跟回国读了几年书。初中妈妈工作忙起来,就跟在爸爸那边上学,一路跳级,生化本科毕业后申上哈佛医学院,拿下双博士学位。

“我专业更偏向于研究,但毕业后自我感觉还那么年轻,总要试试不同的路,就回国了。”纪谦的口吻没有遗憾,也没有后悔,很平静地叙述,“我家挺有钱的,就业没压力,搞研究什么时候都不晚,无所谓浪费时间,我爸妈和我哥也支持我的一切决定,事故发生前,我参与了三次救援。”

救援这个词,总是伴随着天灾人祸一同出现。

“意外”是这件事情中最常见的字眼。

“地面开始颤动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是懵的,太突然了,根本来不及反应……不过我护住了俩小患者呢。”他说到这儿还有点欣慰,“反正我失去意识之前,他们是平安无事的,应该能等到救援。”

其实,如果不是为了护住那两个小孩,他或许也不会伤得如此惨重…… 但这世上没有如果,不能对未发生的事情做侥幸假设,无论如何,他都不曾后悔当初的选择。

“意外就是这么突然,再睁开眼就来到这里了……哎,哥哥,咱俩别对着哭啊。”

纪谦翻了个身,仰躺在他腿上,伸手去碰他脸颊。

“也不用难过,那段时间我已经在准备申请无国界医生的资料了,做这个决定的时候,未来会发生什么其实都已经想好了,我爸妈也是知道的,不支持,但尊重,你要说意外吧,也不算特别意外。”

他在物欲横流的世界里放下了对金钱和权力的追逐,面对诸多选择时,内心纯粹的热爱便自然而然成为抉择时独一无二的关键指标。

“我不是你,没要哭。”

迟轲眼周泛红,但一滴泪水都挤不出来。

他只觉双目干涩异常,像被火焰烘烤过,徒留荒芜干涸。

迟轲握住他手腕上的佛珠,涩然开口:“你家里人……”

“他们非常爱我。 ”提到家人,饶是纪谦都忍不住露出苦笑,“我不怕死的,但是刚来这里的时候,连续几个月都在做噩梦。挺不孝的吧?他们养我那么久,我还没来及给他们养老,就要辛苦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

“不是你的错,”迟轲松开紧握的拳头,被捏得滚烫的掌心覆盖在他眼睛上,轻声道,“不是你的错,纪谦,你是最了不起的医生,他们因为有你而感到骄傲。”

纪谦笑着说:“有哥哥的安慰”

“不是安慰。”迟轲定定注视着他,神情复杂,“你妈妈是不是叫纪蓝孝?”

纪谦一愣:“对。”

迟轲终于想起“纪”这个姓曾经在哪里听过了。

纪谦应该是随母姓,上头的那个哥哥随父姓。

兄弟俩差三岁,母亲出身于香港数一数二的老钱家族,父亲的家族是美国巨头财团之一,上世纪就已经名声显赫。

纪谦是真正意义上含金汤勺出生长大的少爷,传说中富二代里的超级富二代。

等价换算一下,像冷家、苏家、司马家这些身份的人,如果不靠走后门,根本不会有跟纪谦出现在一个社交场合的机会。

“你是26年来到这里的吧,我晚你一年,27年没的。”迟轲那一段时间几乎都是躺在病床上度过的,身体的虚弱让他无暇顾及外界的新闻。

印象中年初确实有一起引起极大轰动的自然灾害报道,死伤无数,事情结束后,据说受难者回家的路上满是来自四海八方的民众献上的鲜花。

“你应该有立过遗嘱,你母亲和哥哥一直以你的名义在全世界做公益,我刷到过她的文字采访。”他遗憾道,“抱歉,当时状态不好,没细看,只能记得大概。”

迟轲努力地回忆着,将自己有印象的事情转述给纪谦,拼命地在脑海中搜索那些零碎的文字记忆,一个字一个字地讲给他听。

虽然内容很长,表述也并不连贯,但字里行间都充满了一位母亲对儿子深深的思念,以及

“纪谦,他们一直很感激你的到来。”

迟轲温柔地擦去纪谦睫毛上的泪珠,低声道:“我也是。”

可能神明真的有听见他的祈祷,所以重活一世,纪谦来到了他的身边。

“……是我该感谢你。”纪谦起身将台灯熄灭,房间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洒在地上。

他轻轻拉了迟轲一把,然后翻身趴在对方的身上,双手紧紧地抱住他,声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你知道这些对我来说有多重要吗?”

纪谦是个脑回路非常清奇的人。

读大学的时候,他经常为了学业和研究忙得几天几夜都不合眼,一度怀疑自己会不会突然猝死。

因此,他每年都会写一封遗书,想着万一自己遭遇不测,可以寄给家人,让他们不至于太过悲痛,相当有先见之明。

算下来,爸妈和哥哥应该收到了十二封遗书,他想说的话也几乎都在里面说完了。

即便如此,他还是很担心,时间只会把这种担忧和牵挂掩藏起来,不会削弱。

他以为这是这辈子无解的事情,现在迟轲却亲口告诉他,他牵挂的人都过得很好,不责怪他,依然爱他。

与他而言,这和神迹没有任何区别。

迟轲想:还好我撑过了那一年。

没人知道,心衰最厉害的那个时期,他在CCU试图摘氧气罩自杀过,可惜没成功,被护工及时制止了。

幸好没成功,撑过了26年。

这算不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