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东升,清晨的阳光普照大地,将地上的红血映照地愈发刺目,空气中飘散着浓郁的血腥味,无不宣召着方才这里都发生过什么。
阿潮坠崖,阿核身死,汪娘子晕厥,段乞宁呆若木鸡地立在血泊中,唯有崔锦程匍匐在地,满目疮痍,悲痛地望着这一切。
他撑着仅存的力气爬起,爬到段乞宁的身边,他能感?觉出来?她体内爆裂的蛊毒,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要过来?做她的解药,崔锦程抱住她的双腿:“宁姐姐、你一定?很?难受吧……你别这个样子,你的伤口还在流血,需要赶快处理……”
段乞宁偏了偏头,朝声音所在的方位低垂些下颌。
崔锦程瞻仰着她,为她所投射过来?的眼神感?到心惊战胆。
她的面上全是血,眼底的偏执与疯狂褪去?,独留下无尽的空洞,再无波澜,亦无温度,望向崔锦程时?好似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
崔锦程被她这般冷漠的眼神刺到,心悬一线,“你怎么了,宁姐姐?”
段乞宁微微蹙眉,眉峰折出复杂的痕迹,她五味杂陈地道:“崔锦程,你走吧。”
“……走去?哪里?”
段乞宁沉吸一口气,移开目光:“去?雪州,去?寻你的家人。你的母父都没有死,我早在尚家的人安排动手?前,命阿潮秘密转移了你的母父,他们此刻正?在阿努所在的部落静养。”
崔锦程怔愣,便听她又接着道:“你送去?雪州给母父的最后一封家书?,他们都看到了,那并不是遗憾,所以你也不必为此再有心结。此处离钓月娘子在棠州设下的暗桩不远,我留有一只精锐在那,你现在就去?吧,届时?取出我送你的月牙银坠,他们认得此物,会护送你去?雪州找你的家人。”
崔锦程的心房轰然?坍塌,若他方才还有所怀疑,此刻听完她条理清晰地叙述,怎能不明白这一切。少年脸色惨白,错愕到险些断气:“你从一开始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你从一开始就打算把我送走……吗?”
段乞宁阖上眼睫,将所有情绪收敛:“对。”
“为、什么?”他失魂落魄地道。
“在我身边,你过得不自在。你在地牢里不就朝我控诉过了吗,觉得我安排人跟踪你,限制了你的自由。既然?如此,我放你走好了。你的母父健在,蝴蝶秘钥也上交出去?,你对苏彦衡等?人来?说便失去?价值了,赫连晴对你也有份恻隐之心,想来?她会保你性?命无虞的。”
“天地广阔,你自由了,”段乞宁在长达许久的沉默后道,“我们,算了吧……”
第98章 第九十八章 无解
算了吧。
明?明?如此简单的三个字, 却好似重如泰山,压在崔锦程的心头,讓他如鲠在喉,讓他呼吸骤停。
心里徒然生出的一种无力感撕扯着他, 讓他看清自己的弱小以及对这?残忍的现实?的无能为力。他只能拼了命挣扎, 扯着她?的衣裙, 泪如泉涌着:“宁姐姐,什么?叫‘算了吧’, 你说清楚啊!”
“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段乞宁怒道,“我给你自由、放你走、你去寻你的母父!”
“我不走!”崔锦程哑声道, “你是因为我在地牢里说的那些话生气?吗?对不起宁姐姐,你是为了我的安危才会这?么?做的, 我不应该在不了解事实?真相?后对你发脾气?。你不要趕我走……我保证以后不会再随便吃醋, 不会再对你摆脸色, 更?不会再对你耍性子了, 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的……你不要、趕我走……求求你了……”
段乞宁回首, 轻佻地抄起他的下巴:“怎么?, 链子拴久了,真有一天?解开,你倒是不会走了?”
“宁姐姐你别这?样!”少年攥住她?的手腕, 手指尚在发抖,“你不要再说反话了好不好,你明?明?也不想讓我走的!是什么?原因,你要这?样口是心非,你不能同我言说吗?”
“我没有在说反话!”段乞宁狠狠甩开他的下颌,强迫自己挪开目光,“我就是不想和你继续了, 不想要你这?个侍奴了。你也看到了,我如今是什么?光景,家?破人亡,和你一样。活不活得下去都是个问题,我没有精力同你谈情说爱,你去雪州吧,也算是你我风花雪月一场的归宿,我留在雪州的银钱,可保你后半辈子衣食无忧。你若想重新找个妻主疼你,你便去找吧,从此以后,我与你再无瓜葛,我亦不会干涉你的生活半分。”
“我不要!你别趕我走……我不去雪州,我哪里都不去,我只想待在你身边……”崔锦程哭得肝肠寸断,泪水打湿干涸的土壤,他却固执地扑上前去,抱住她?的衣裙。
段乞宁眉心复杂,却还是施加力道,将?人踹开,“走啊你!不让你走时离家?出走,真放你走又不肯走,你贱不贱啊!”
“我贱!我贱……你不要赶我走……”崔锦程俨然哭成了个泪人,他不明?白?,明?明?在地牢中她?还那么?温柔地对待他,恍若对待这?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为何一夕之间她?就变了脸色,“你心里没有我了吗,你不是在意着我的吗,为何要这?样对我……你告诉我真相?!”
“真相?就是我已经厌烦了你,不行?吗?我本来就是个喜新厌旧的人!”段乞宁撇头,“就在方才,我意识到了自己的心,我根本就不在意你,我在意的只有秘钥。如今你的那把钥匙已经给了蘇彥衡,所以你对我来说也没有价值了,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不好吗,你一定要这?样纠缠?”
“我不信!”崔锦程跪直身躯,和她?对峙,眼尾殷红,“我不信!除非你杀了我!”
段乞宁随即暴怒提刀,带着怒气?腾腾的杀意迈步,揚手抄起弯刀就要砍向他。
崔锦程顷刻间闭上眼,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样。他想,便是这?样死在她?的手中,他也没有任何怨言。
可是预期的疼痛并没有到来,段乞宁的手腕在发抖,刀口刺向崔锦程的瞬间偏移轨迹,暴戾凶悍地劈在旁边的樹干上,振荡下来的落叶纷纷揚扬地覆盖住他们的身影。
崔锦程睁开眼:“你为什么?舍不得杀我呢?你明?明?心里有我,却一定要这?样口是心非地赶我走!你说要给我自由,可你是否问过我心意,若我想要的自由,就是待在你的身边呢?我哪里都不要去,宁姐姐,哪怕未来的路再艰难和困苦,我都想一直陪着你,所以你,不要赶我走好吗……求求你……”
段乞宁湿红着眼眶凝望他,手指摩挲刀柄,将?弯刀拔出又砍入,如此循环往复地劈砍着那方樹干,似乎要借此发泄汹涌澎湃的蛊毒。
咚、咚、咚,一下又一下,枝头树叶随这?样的力道落下一场又一场。她?未再答话,而是陷入一种痴狂的状态,发了疯似地一直劈砍枝干。
崔锦程怔在原地,僵直的喉头倏尔滚动了一二,让他忽的意识到了她?要将?他赶走的缘由。
少年的心为此剧烈搏动,他栽倒在地,朝她?伸出惨白?发颤的手指,勾住她?的裙角:“宁姐姐,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很难受,所以不要赶我走,让我做你的解药吧……让我为你奉献。”
段乞宁将弯刀再一次猛烈地砍入树干,刀口卡在里边拔不出来,她?终于舍得松手,紧紧攥住发红的手掌,眸底折射出深沉的悲哀色彩,她?悲涼着道:“没用的,崔锦程,没用的……”
“鳳求凰,无解。”段乞宁和远在京州的赫连景几乎在同一时间说出这?番话。
彼时的凰城,太医为赫连晴把过脉,跪退至一旁禀告,她?的跟前,则是神色凝重的蘇彥衡。
在蘇首辅强硬而执意的追问下,赫连景缓缓道出鳳求凰的真相?,同那日在晾心书院对段乞宁的说辞一致:
“蛊毒不会消失,只会转移。大幽寒玉体魄确实?能够缓解鳳求凰,但仅仅也只是缓解。但凡与殿下交.合过一次,便视作与殿下.体內的蛊毒绑定,会在交.合过程中向冰涼的那方传递毒素。”
“长?此以往,交.合的次数越多,擁有大幽寒玉体魄的人也会染上更多的蛊毒余毒。这?一点对他们而言,甚至会更?加凶险。”
“因为他们受过秘法淬煉,肌肤异于常人,他们体內四溢的寒气?会压制凤求凰的燥热,致使毒气?囤积在体内排泄不出,渐渐的,凤求凰同样也会灼烧掉他的五脏六腑。以至于穷途末路之时,他们的死状会比身患凤求凰的受蛊者更?为凄惨。”
这?便是为何擁有寒玉体魄的崔锦程和赫连景,分别只能为段乞宁奉献一定时间的缘故。
以寒玉体魄缓解,终究是杯水车薪,终究有弹尽粮绝之时。
要么?从一开始就不用此等缓和之法,恰如赫连玟昭那样,凭借强大的意志力抵抗,还能在凰位上稳坐二十多年之久;而一旦使用寒玉体魄缓解蛊毒,蛊毒每每发作,便会成百上千倍加深,直至把雙方二人都穷极和榨干。
“除非……”赫连景顿了顿,睫羽阴翳。
“除非什么?!”蘇彥衡追问,赫连晴亦是捂住胸口懷揣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