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身軀擦干妥当,段乞宁取了薄杉披在肩头,踏过他的腿间和发间,衣衫广袖扫过满目狼藉的少年身躯,夹杂失望的语气落在他的头顶:“今夜不必来侍寝了,我会寻阿潮前来。”
道完,她系着腰间飘帶,踏出温泉池,地上的少年面色痛苦,蜷曲身体,在冰冷的石板上抽噎。
……
翌日晌午,邵驰快马加鞭,彻夜未眠地赶回京城,直奔逐鹿镖局。
进门的第一句便是焦急的询问:“我阿姐如?何?了?”
迎接的小兄弟眼神闪躲,将那少年往祠堂的方向领:“筠少主在宗祠,小公子这就?前去吧。”
邵驰未加怀疑,步履急促,推开宗祠厚重的木门:“阿姐!”
只听见木门发出苍老的“吱呀”一声,逐鹿镖局的祠堂内部,供奉邵家先祖的祠牌香火案灯火通明。
香案前的蒲团上正?跪着邵家主,她手持香火跪拜列祖列宗,而原本信中所?言“性命垂危”的邵家少主邵筠,他的阿姐,正?眉目凛然地站定?在殿宇一侧,手中还执拿着佩剑。
邵筠气色红润,剑眉犀利,在邵驰踏入里间狐疑时,撩开眼皮扫了那个少年一眼。
这一眼讓邵驰意识到,他被骗了!阿姐根本就?没受伤!她们竟然打感情牌,将他从晾州骗回来!
邵驰心?惊胆战,脚步一折就?要往门外?跑,宗祠殿宇间就?犹如?有一阵黑金色的旋风刮过,顷刻间,邵筠輕功闪前,武器连剑帶鞘横亘在邵驰面前。
微微脱鞘的剑刃泛着冷光,给他一种再往前走一步就?会要了他的命的错觉。
“啊呀阿姐……”少年转为谄媚,带点撒娇味求饶着。
邵筠面色未改,掌中刀剑反而愈发緊扣三分。这时,邵家主结束祷告,起身站定?。
邵筠眼神示意,讓他有什么话同母亲说。
邵驰不情不願地转过身去。
他与邵家主关系不好?,这一声“娘”便硬生生卡在喉间。
邵家主也没和他母慈子孝,眉色冷淡道:“把?他给我关起来,就?关在列祖列宗的祠堂里,哪都不准他去。”
少年闻言,登时眼瞳睁大,情绪激昂地就?要往前冲:“你干什么?”
邵筠剑收鞘内,改为挡在他胸膛前:“阿驰,莫要惹怒母亲。”
邵驰充耳不闻,扬手就?推,“你凭什么关我!”
“啪”邵家主扬手就?是一記耳光抽下,将那少年抽懵在原地,“去祖宗牌位前跪好?。”
邵大将军常年习武,又?征战沙场,方才下手的那一巴掌都淬炼了风沙滔天中的决绝与狠辣,力道之大,邵驰的左半张脸上顷刻间落下来个红印,嘴角更是被她抽出血迹。
可邵驰是个犟种,眼神狠戾,脾气暴虐,扯着喉咙大喊:“我不跪!你凭什么关我!”
回应他的是邵家主的冷漠,仿若一拳打在棉花上,邵家主甩袖离开祠堂。邵驰见状便朝外?冲,輕功施展,被邵筠一剑鞘戳中后膝蓋,“噗通”一声单膝跪地,险些绊了个狗啃泥。
“阿姐!怎么连你也……”邵驰眼尾煞红,難以置信一向疼爱他的邵筠今日竟然会和邵家主一个阵营。
“阿驰,你听话,这些天就?待在祠堂哪都不要去,不要叫阿姐为難。”邵筠眉头紧锁,但说出来的话语不留余地,“阿姐会让家厮将你每日的吃食送来,你也不必当真跪祖宗词牌,择个舒服的姿势躺着就?好?,后边厢房还有床呢。”
这是睡哪里的问题吗?邵驰急得抓耳挠腮,“阿姐你们这是要给我关禁闭!我犯了什么错你们要如?此对我,就?因为我去晾州了吗?可那是陛下下旨,命我为七凰子的陪读,我只是奉旨行事,我何?错之有?”
邵驰满眼冤枉无?辜,邵筠眉间褶皱更深,却不答话,收剑往外?走,邵驰借机就?冲,被她一掌打回祠内。
未等他喊疼,女?人砰得合上木门,外?头传来落锁声,用?的甚至还是铁链。正?大门的下边有方小门,邵驰記得原本是没有的,可见邵家主为了把?他困在宗祠连夜打“狗洞”专门给他送餐用?,登时把?那少年给气笑了。
整个祠堂冷冷清清,祠牌桌案上烛火明灭。门虽闭阖,但祠堂有窗,为墙面雕花的设计,透过镂空的花纹,能够看清镖局外?头少许景色,邵驰看见家厮和女使们正列队整齐,听候邵家主发话的景象。
“不放我出去我就烧牌位了!阿姐!”邵驰紧盯外?头动向,佯装作势地叫喊。
他随手捻了块祖宗牌位置于?烛火旁边:“我可真烧了!这是你们逼我的!”
然而无?人理睬他,气得少年一举将牌位毕恭毕敬摆回原处,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掀起裤腿落坐蒲团。
他倒是适应得很快,睡了一宿睁眼发现还被锁在祠堂,再无?力折腾,索性躲到厢房里睡觉。
邵驰每日吃吃喝喝睡睡,但窗外?镖局的动向还是紧紧留意着的,隔天他忽的发觉镖局的邵家军都不见了,且邵家军临走前,他阿姐和邵家主于?祠堂门口拿出虎符,置于?罗盘上推演。
此为邵家传统,每每行军作战前,均要用?青铜器勘测战况和风水,以作周密部署,邵驰略通一二。那八卦坎位赫然对应着的是晾州的位置。
当时邵驰立马回身寻找祠堂上方位的锦盒,打开里面空空如?也,便知?母亲手中那枚是真的虎符!这是要动真格了!邵家军去晾州做什么?
前些天他回晾途中听闻京州凰城中的秘闻,说是凰帝于?早朝时勃然大怒,旧疾复发后晕厥,苏太师辅佐赫连晴暂理国事,整个京州可谓天象骤变。
这个节骨眼上,拥兵自重、缕缕被赫连玟昭所?忌惮的邵家却动用?军队部署作战又?是为何??
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必要的联系吗?为何?偏偏要将他从晾州骗回来?
邵驰倒吸一口凉气,蓦然意识到……!
“放开!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他猛然奔向大门口,用?力晃动门把?手,将门外?锁链晃得噌噌作响。
可是无?人回应,气急败坏的少年抬脚踹门,足足踹上半个时辰,整个镖局都回荡着他撞门的声音,依旧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连个小厮都没来过。
邵驰急红了眼!天下风云变动,邵家军南下晾州,证明那儿有兵家必争的东西,是什么不言而喻!晾州若沦陷,怀璧其玉的段乞宁当如?何??
他根本就?不敢想!邵驰愤然决绝,咆哮怒吼,拼了命地用?身体去撞木门,一声一声的沉闷响动融入突如?其来乍响的雷鸣中,久久不绝……
与此同时,一场盛夏的雷阵雨同样也降临晾州城。
雷光潋滟间映亮整片竹林,灰蒙蒙的天空裹挟萧条之意,天地万物陷入一场死寂,随即被滚滚雷鸣破开混沌,大地都为之狠狠一顫。
书院学堂的隔间,段乞宁坐在桌案旁,正?忙着将窗棂合上,可依然有雨水打湿她的袖口。风将湿气吹拂进来,鬓角的发丝沾染水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