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氏坐在主位,脸上挂着得体却带着疏离的浅笑。

江颂宜站在母亲身侧,穿着颜色素净的家常衣衫,发髻简单,背脊挺得笔直。

桑夫人被让在下首首位,一身织锦华服,珠翠环绕,笑容满面。

她身后站着的正是桑雯茵。

桑雯茵今日的打扮显然经过了一番心思。

她舍弃了往日偏爱的艳丽色泽,换上了一身浅蓝色绫罗裙衫,色泽淡雅,只在袖口和裙摆处绣着几枝疏疏的墨兰。

发髻也是极为简单的偏髻,仅插了一支样式古朴的素银簪。脸上薄施脂粉,眼角眉梢刻意压平,努力想营造出一种关心则乱的素净感。

然而,这一切在她身上却显得分外刻意和矫揉造作。

更令许氏母女心中冷笑的是桑雯茵的姿态。

她几乎全程微微侧着头,目光游移,很少正眼看人,尤其回避着许氏和江颂宜的视线。

那张精心修饰过的脸庞上,勉强维持着一点僵硬的表情。与其说是关心未婚夫伤势前来探病,不如说是被迫到此一游,浑身都透着不耐烦和一种高高在上的审视与嫌弃。

寒暄落座,气氛沉闷得像暴雨前的低气压。

丫鬟奉上的茶盏里蒸腾着热气,却暖不化厅中的冰冷。

“许姐姐,”桑夫人堆着笑,开口打破了沉默,声音刻意放得温软,“真是吓死人了!围场那地方真是凶险莫测。听到世子受伤的消息,我们雯茵在家里当场就哭成了泪人儿,饭都吃不下。这孩子啊,别看性子清冷些,心里最是重情义的。

这不,非要缠磨着我带她亲自过来看看锦昭贤侄才放心。要不是……咳,要不是宫里有规矩,贵人们回京后外客不好立刻打搅,我们前两日就来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眼角余光瞟着旁边的桑雯茵,脸上带着刻意夸大的心疼表情。

桑雯茵被她母亲的目光扫到,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眉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

她勉强抬了抬眼,目光飞快地扫过许氏母女,又迅速垂下去。那“泪人儿”的说法,配上她此刻这副冷漠模样,讽刺得刺眼。

许氏端起茶盏,指尖几乎要捏碎温润的瓷器。

重情义?哭成泪人儿?真是天大的笑话!

她面上维持着温和,语气却像浸了冰:“劳烦桑夫人和桑小姐费心挂念了。锦昭这孩子……”

她顿了顿,似乎有些艰难地控制着情绪,“确是遭了大难,伤在右臂筋骨,军中的大夫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保住性命。只怕是彻底伤了根本,日后行动恐怕不便……”她适时地叹息一声,后面的话化作一片沉重的沉默,目光哀痛,却锐利地观察着对面两人的反应。

彻底伤了根本?行动不便?军医费尽全力保命?

桑夫人脸上的笑容明显僵硬了一瞬,眼神快速闪烁了几下。

她干笑两声,试图掩饰:“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锦昭贤侄吉人自有天相,只要人在,比什么都强。许姐姐您也要宽宽心,您可千万保重自己才是。”

桑雯茵的反应更直接。

她原本就微侧的头猛地别过去更多,几乎完全是背对着许氏这边了。

身体难以抑制地微微一颤,本就绷紧的下颚线条更显冷硬。

桑家母女登门带来的那股冰冷刺骨的寒气,仿佛还凝固在永定侯府正厅的空气中。

许氏被女儿江颂宜扶回内室,那强行压抑在端庄仪态下的怒火和悲怆才彻底冲破闸门,化作一阵阵撕心裂肺的低泣。

她紧握着女儿的手,指甲几乎要嵌入颂宜的皮肉。

“颂宜……你哥哥……他以后……”许氏的声音破碎不堪,哽在喉头,“还有桑家!桑家那个丫头!”她的眼睛赤红,“她那是什么眼神?什么话?当她是什么金枝玉叶!我儿锦昭便是残了废了,也不是她可以轻贱的!若不是侯爷不在,我今日……”

她说不下去,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江颂宜一言不发,只是更紧地回握住母亲冰凉的手,用自己的温度传递无声的支撑。

“娘,”江颂宜的声音带着一种被冰镇过的镇定,“此女心性凉薄,不堪为配。早识破,是幸事。”

许氏泪眼朦胧地看着女儿,女儿的镇静奇异地抚平了些许她沸腾的怒火,但另一种更深的忧虑却攀上心头。

“幸事?是这等不堪的人,退了干净!只是娘实在糊涂!上次你在我跟前儿心里念叨过,说这桑雯茵会和那江玉窈的哥哥廖陵奚闹出什么私奔的丑事!可你瞧瞧,”

她指向外面,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懑和极大的困惑,“她人还好端端地在这儿!在我侯府作妖!哪里半点要私奔的迹象?难道是我记错了?还是你这‘预知’也有不灵光的时候?”许

氏此刻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前世女儿所“预知”的桑雯茵丑闻未能如期上演,似乎成了对她此刻巨大失望的一种嘲弄。

江颂宜被母亲问得一怔。桑雯茵和廖陵奚私奔的事,前世确凿无疑地发生在她和哥哥大婚前夕,是一场轰动全城的丑闻。为何这一世,到了这个时间点,竟然毫无动静?

难道自己的重生,真的引发了某些不可知的变数?

就在她心头震动之际,一个丫鬟垂首碎步入内禀报:“夫人,县主,桑夫人和桑小姐说,既探望过夫人了,还想去书房那边看看世子爷是否安好,当面问安。”

许氏一听,脸上的泪痕未干,眉头已然锁紧。

去看锦昭?此刻让锦昭看到桑雯茵那副嘴脸?不行!

她正要出言断然拒绝,却被女儿一个眼神轻轻止住。

江颂宜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的光,一个模糊的念头升起:变数?或许未必是她所想那样?

她抬起头,对丫鬟道:“请桑夫人和桑小姐稍待,我与母亲更衣,随后同去书房。”

许氏不解地看向女儿,江颂宜只低声道:“娘,哥哥未必想见她们。但我们总需做个了结。”

她需要一个彻底的死心,也为了哥哥。

桑家打着探病的幌子,那就让她们自己把这虚伪彻底撕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