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丝白烟顺着微黄的光浮至门梁,启盖,刚放下的茉莉花顿时香了满屋的芬芳,三人说说笑笑,吴希樾莫名有种自己才是客人的感觉。
客客气气地给自己拿着喜欢的东西,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脸色,连自己床边的柜子里都放着贺清黎参加比赛的获奖证书。
伸手关上窗户就脱下外衣换上衣柜里的居家衣服,不知道老吴怎么猜到自己会回来,连衣架都被擦得干干净净,棉布衣服上还有淡淡的洗衣粉香味。
之前她给家里换了台洗衣机老吴就是不爱用,后来吴希樾才知道是白颜萍说自己的衣服都是真丝制品不能进洗衣机。
于是哪怕在冬天,老吴都坚持给白颜萍手洗。
她觉得白颜萍把她爸当保姆,当使唤工人,好几次让老吴跟自己去上海住一阵子,从小就是老吴管她吃喝拉撒和学习,她挣了点钱就想对老吴好点,逃离那个使唤他的白颜萍,老吴却贼兮兮地说等吴希樾喜欢上一个人就会明白很多事情不一定要用一对一去衡量。
老一辈的爱情观讲究牺牲自我,可吴希樾不是,她喜欢平衡的爱情关系,所以谈过两次恋爱最后都告吹,自诩自己不占别人便宜但也吃不了一点亏。
望着床头小时候白颜萍出国表演给自己带回的俄罗斯套娃,吴希樾心里起了玩心就走到床边将粗糙的木质娃娃一个个剥离出来,顺着放到第八个时却找不到那枚花生米大小的实心俄罗斯娃娃,心里说不上来的堵住。
翻箱倒柜找了一圈都没找到那一枚,最后跪在床边低头找的时候不小心磕到头,疼痛从后脑勺迅速集中吴希樾的心,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猛地无力跌坐在床边,靠着床柜抱着大腿,将头埋在膝盖上无声哭了起来。
俄罗斯娃娃找不到了,她妈得了癌也要找不到了,那个无所不能的白颜萍带着她的童年回忆优雅退场。
那股迟来的悲伤与积压的恐惧终于在自己最有安全感的小床旁爆发,她不敢 当着白颜萍哭,因为要演戏;她不敢当着老吴哭,怕老吴伤心;她更不敢在外面哭,怕别人看到猜到她知道了,将消息传到白颜萍耳朵里。
熟悉的水乡人际关系成了她的牢笼,在外面戴着面具,回到家成了新陌生人的吴希樾还是得戴着面具。
里外不是人。
端着她最爱的红豆汤站在门口的老吴一推门就看到那位倔强女儿悄悄落泪的场景,客厅里的白颜萍正用纸笔和大弟子对剧团未来发展蓝图交流的火热,丝毫没有察觉到屋里吴希樾的异常。
“丫头,”老吴将红豆汤轻轻放在她过去写作业的小桌子上,走到吴希樾身边坐下伸手拍拍女儿的背,用安慰小时候吴希樾没考好的语气劝说:“别难过了,人嘛,老了都这样,机器还有坏的时候,更何况你妈这不是修好了吗?”
吴希樾没接话依旧是埋着头的姿势,老吴也没多说什么,安静地坐在女儿身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无声安慰,过了四五分钟吴希樾才平静下来情绪靠着膝盖转头看着老吴说:“爸,你说她病好了,是真的吗?”
“小孩子就是想太多,我骗你干什么。”
“不是说癌症都治不好吗?”
“癌症也分早中晚期,你妈发现得早,没事的。”
“爸,”吴希樾望着窗户的方向,似乎白颜萍和贺清黎母慈子孝的场景就在眼前:“我是不是很不孝,挣不到钱还老惹你们担心。”
老吴听她自怨的话语,急的话都说快了几分:“胡说什么呢,这镇上谁不说我老吴有福有个俊闺女,人有本事留在上海工作,多好多孝顺的丫头啊,家里的洗衣机,什么扫地机的东西,不都是你给我们买的,谁来了不夸一句还是女儿细心。”
“但是别人都给家里买房买车,你们现在还住在老房子里,明明……”
“住在这里是因为我们习惯这里的生活了,人的根在这里,挪走不就死了吗?傻姑娘别瞎想了,要是不想回来接你妈的剧团就算了,我现在想明白了,还有贺清黎呢,是伐?”
吴希樾知道老吴是在安慰自己,拉过老吴的手臂就跟小时候一样抱着他的手臂呢喃说:“爸,你说人不长大多好啊,我每天坐在天井那里给花浇水,乖乖地喝你泡的茉莉花,等着糕饼在灶上一点点冒热气,好像一天什么都不用干就那么过去了。”
平时吴希樾很少跟老吴说自己工作上遇到的烦恼,难得撒娇说自己不想长大,倒是让老吴留了心:“怎么想起小时候的事情了,是不是工作遇到不顺心的事情了?”
“没有,就是感慨时间过得好快啊。”
“也是,当年你就只有我半个手臂长,也不知道怎么就能长成这么大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追忆着过往,直到窗外响起贺清黎的喊声:“姨父,我先走了。”
老吴听见声急忙起身去送贺清黎,吴希樾抖动几下发麻的脚就跌跌撞撞地起身穿鞋。
家里太压抑了,她想出去走走。
出门的时候白颜萍瞥了她一眼仿佛没看见她一样继续喝茶,老吴忙着收拾厨房去了,她也懒得跟白颜萍吵,握着手机就出了门。
这个点也不知道去哪里,漫无目的走着就走到了镇口的戏台。
“咿呀~~”
远远就听到戏台开唱的声音。
今天也不是过节,估计谁家红白喜事才早早开唱。好奇的顺着声音走进戏台门,抬头就看到快五十岁的老孙姨在台上唱着穆桂英。
台下坐着几个穿着衬衫夹克的中年男人。
好奇地凑近守门大叔问:“朱叔,今天怎么这个点开戏啊?”
“茜茜,你怎么回来了?”
“回来拿点东西。”
“好久不见,越来越漂亮了,大上海好玩伐?”
“就那样吧,”吴希樾并不想多提上海的事情,转移话题说:“叔,台下坐的谁啊?”
“说是省上什么局的过来视察,从开幕就在下面打哈欠,打电话,说说笑笑的压根没怎么听。”
吴希樾听老头抱怨了几句就好奇地走到最远处拉开竹椅坐下,扫视一眼果然都在低头玩手机。
台上的小丫头正做着空翻累的满头大汗也没人抬头鼓掌,谢幕时才稀稀拉拉响起敷衍的掌声。
此时某位坐中间位置的领导张嘴打了个哈欠。声音格外响亮,比台下的乐器声都响。
坐在领导身边的镇长拉着脸就让小丫头抓紧下场,陪着笑说:“最近我们也在寻求贴合年轻人的喜好,创新搞了出融合剧,还请领导帮忙提提意见。”
“是吗,看来你们还挺有想法的。”
“是领导带了个好头,领导的好。”
众人笑开,台上就响起了流行乐《苏三说》的背景音,音响里唱着 R&B 音乐,一群人穿着戏服唱着陶喆的歌,动作则比着戏曲的姿势绕着圈,吴希樾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完全看不懂台上在干什么。
正当她迷惑时,正中间的花旦突然高呼 一声喊冤,停滞的台下班子跟收到冲锋号一般,立马激动地开始吹拉弹唱,台上也恢复传统戏曲唱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