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1 / 1)

“小柔,最近工作是不是很累?你看你,脸色怎么这么苍白?”妈妈夹起一块排骨放到了以柔碗中。

望着妈妈眼神中流露出的关切,听着妈妈的话语,心却痛得无以复加!有那么刹那,她就忍不住了,想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妈妈。视线最后落在妈妈鬓角开始发白的头发,最终把要想说的话都吞回了肚里。她的嘴角的肌肉微微抽动了几下,勉强扯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妈,哪有。大概是晕车晕得厉害,才会看起来有点白吧。妈,您烧得土豆排骨真好吃!”

“呵呵,那就多吃点。你也难得回家一趟。在外面这么久了,还是不会照顾自己。吃完饭,今晚好好休息。”

安妈妈刚躺在床上,准备按下床头开关的刹那,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以柔,穿着睡衣,抱着一个大大的枕头,一头丝绸般的秀发随意的披肩而下,脸上挂着的表情就像是小时候一样的不安。柔和的橘黄色的灯光忽然的一闪,安妈妈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那个一个人在家看见闪电听见雷鸣就吓得躲在角落的小女孩,那个抱着枕头站在门口要和妈妈一起睡的小女孩。她的女儿,从小就不喜欢撒娇,比同龄的孩子都要早熟,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是自己一个人扛着,再多的苦和委屈都会一个人往心里咽。

“妈,我想和您一起睡,好吗?”声音细小的如同蚊呐。

“过来吧。”

安以柔爬上了大大的床,翻身的时候,打量了一眼挂在正对面的墙上挂着的妈妈和叔叔的结婚照。心里闪过一丝奇怪的滋味,照片上的妈妈笑开了花,可是以柔觉得那个笑容好勉强。她见过妈妈发自内心的笑容,那是在爸爸和妈妈的结婚照上。尽管是黑白的相片,可是黑色和白色黯淡不了妈妈脸上幸福的光华,掩盖不了妈妈内心深处的喜悦。那张照片上,妈妈的笑容就像是花圃里的玫瑰,羞答答的静静绽放。

“妈,您爱叔叔吗?”安以柔看着相片回过神来,问出了这句一直埋在心底的话。

只听‘叭’的一声,妈妈关上了房间的灯,周围随着灯光的熄灭而变得静谧。安以柔听着妈妈和自己的呼吸声,竟有点紧张。

“我这种年纪还说什么爱呢,现在是过日子。你叔叔人很好,对我也很好,很是关心和照顾。找到这个的男人为伴,我还有什么不满意呢。爱情,已经很遥远了,那都是年轻时候的事情了。妈妈这辈子只爱过一个男人,曾经也只有过一次刻骨铭心的爱情。妈妈也曾为爱痴为爱狂,爱得甚至失去自我和自尊,最后也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空。曾经很爱你爸爸,也很恨他,恨他的狠心和绝情。在路上遇见,他竟然像陌生人一样对我冷眼相看。这些年,妈妈也想明白很多事情。那些爱啊,恨啊,都已经不重要了。……前几天,你叔叔帮我拔白发,随便一翻,竟是找出了四十多根。看着那些躺在手心的白发时,哎,妈妈已经老了。小柔,你要记住:爱情不是生活的全部,没有了爱情,生活还是要继续。”

皎洁的月光从窗户里爬进来,流进房间里,洒在妈妈饱经沧桑的脸上,安以柔觉得此时的白月光冰凉刺骨。月光下,妈妈的目光是她从未曾见过的荒凉。听到妈妈谈起爸爸时,再不是以前的凄怨的语气,而是平静的没有任何波澜了。她知道,妈妈只是将一切都尘封在心底了,连同她那一生只绽放唯一一次的爱情之花。

“妈妈这一世是木已成舟了……小柔,你也不小了,念完大学,工作也稳定了。妈妈呀,就等着你出嫁,盼着将来能帮你带带小孩。”妈妈抬手轻轻拢了拢以柔额前的几缕碎发,手指带来的温热的触感摩挲着她的额头,眼眶一热,她怕眼泪就要掉下来。

“妈,我不想结婚,您就想赶我走啊?”

“傻孩子,女大不中留啊,你也快25了,哪有不结婚的道理呢?告诉妈妈,有没有交男朋友?”

安以柔只觉得胸口闷的难受,周遭的空气像是凝固了,这样的话题在这漆黑的夜里,对她来说实在太沉重。觉得快要窒息。“没有呢,妈。”

“哎,子灏那孩子,实在是很优秀,人品好,对你也好,又懂事……记得那年我做手术啊,七天七夜,一直是他在旁边安慰照顾你。你们好好的,怎么就走到了那一步呢?妈妈实在是不懂啊……”

安以柔只觉得胸口闷的难受,周遭的空气像是凝固了,犹如置身在空旷缺氧的高原,让她快要窒息。

关于他的回忆又被妈妈的话语拉回到大四那年

那是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水龙头里的水‘哗哗’直流,在水桶里溅起了一层层白色的浪花。寝室里电话铃声‘叮铃铃’的响个不停,隔着洗漱间的门,正在刷衣服的安以柔丝毫没有听见。

“以柔,你的电话!”叶茵打开了洗漱间的门朝她喊道。“谁啊?”埋头刷衣的安以柔头也没回的问了句。

“是你家里打来的,好像很急的样子。”急忙拧紧了水龙头,顾不得清洗满手的泡沫,两步跨到电话边,拿起了听筒。

当耳边传来叔叔焦急的声音时,她心里忽然腾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以柔,你现在能赶回来吗?你妈妈在做手术,现在情况有点危险……”

脑子‘轰’的一声就炸开了,后面叔叔还说了什么话,她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她只知道妈妈出事了,很危险,眼眶忽然就湿了。握着话筒的那只手,似乎被抽空了力气,上面的肥皂泡沫化了,融成的水滴顺着话筒‘啪嗒啪嗒’的往地上掉。

挂下电话,安以柔整个脑子都是麻木的,一片空白。妈妈,好好的怎么会突然病倒了?而且还在做大手术。这个消息不亚于晴天霹雳!该怎么办……

怔怔地站了两分钟,转身对叶茵说:“小茵,我家里出了点事情,麻烦你帮我向辅导员请几天假。我要马上回家!”

“哎呀,今天累死了……对了,以柔,我刚刚上来看见你家那位在楼下等你哦!”李慧抱着一袋逛街回来的战利品,完全没注意到安以柔的脸色。

没等叶茵问她为什么,她已经转身飞奔出门。刚放下东西的李慧看着像风一样消失的安以柔,傻眼了:“我说,魏子灏在下面等她,她也用不着这么快下去吧?”

迅速的下楼,眼眶里的泪水在打转转,就要掉下来。她用残留着肥皂泡沫的手擦过眼睛,肥皂水刺得眼睛生生的疼,终于,泪水像拉开闸门奔腾的洪水般倾泻而下。

站在楼下的魏子灏一眼就看到了红着眼眶、飞奔下楼的安以柔,心里甚是疑惑:“小柔,怎么了?”

“叔叔刚才打电话来说妈妈病了,正在做手术,情况很危险……子灏,我好怕!我该怎么办?!我现在就想回家……”

“小柔,你先别着急,你妈妈会没事的。别担心,我陪你回去!”看着满脸泪水的安以柔,抑制住自己内心那一丝的慌乱,他很快做出了决定:陪她回去。从袋中掏出了纸巾擦了擦她眼角和脸上的泪,紧紧拥住了她因为啜泣而抖动的双肩。

回家的火车上,安以柔一直沉默着,不再流泪,也不出声,冷静的可怕。魏子灏搂着怀里的人,那双宝石般的眼睛里的光芒都黯淡了,写满了担忧。

下了火车,俩人直奔医院。跑出了电梯,安以柔一眼就看到‘手术中’几个红色的大字分外的刺目惊心。走廊上,叔叔蹲在手术室门外的角落里,脚上的鞋子满是泥泞和沙尘,很显然是从船厂匆忙赶过来的。皱巴巴的米色衬衣的袖子被挽起,长期船上作业被晒得黝黑的肌肤暴露在空气里,环抱在胸前的那双粗糙的手上,一根根青筋突起。

“叔叔?”

听见安以柔的声音,男人埋在腿间的头缓缓的抬起,他那张饱经沧桑的脸,今天看起来更加的憔悴和颓废,脸上胡子拉渣。视线触及到叔叔那忧伤而迷茫的眼神时,安以柔心里顿时一颤。

“小柔,你回来了。你妈妈还在里面。”叔叔沙哑而略带颤抖的声音让安以柔拼命忍住的眼泪又快要滑下。

看到了安以柔身边魏子灏,叔叔的眼神满是惊讶和探寻的意味。

“叔叔,您好。我是以柔的……”魏子灏第一次见安以柔的家人,又是在这种环境下,竟是有点紧张。

没等他把‘男朋友’几个字说完,安以柔打断了他,对叔叔说:“嗯,他是我同学。叔叔,我妈妈到底是怎么了?”不是不愿意承认他和她的关系,她只是觉得在这种环境下向叔叔介绍他不太好。或许在她心里,叔叔始终不是她的亲人,况且现在她最关心的是妈妈的病情。

听到她说‘同学’这两个字的时候,魏子灏的心里闪过不可思议、震惊、意外、不悦很多种复杂的感觉,但是随即被她叔叔的话语转移了注意力。

曾经,有很多次,安以柔想告诉妈妈她交了男朋友,然而,每次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她幻想过,等大学毕业,等到他向她求婚的那天,她要带着魏子灏回家。她想快乐地告诉妈妈:妈妈,这是魏子灏是我想要执手一生的爱人!

如果人们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很多悲剧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一如他们之间坎坷曲折的爱情,如果安以柔能够预测到上帝要她背负的将是怎样的命运。那么,这一刻,她一定会笑着承认他是她的爱人。因为,幸福总是那么短暂,短暂得如同天空中绽放的瑰丽烟火,稍纵即逝。还没来得及欣赏,下一秒就逃出了视线,灰飞烟灭。

可惜,生活不是小说,生活没有如果。

“你妈妈是……子宫癌,前段时间她老说不舒服,我一直在忙着船上的事情,也没太在意。这两天总是出血,我让她来检查,结果医生说幸好发现的早,现在做手术……摘除子宫。”这些话语,从这个男人嘴里说出来,对他来说是怎样的残忍和痛苦她们结婚才两个月。摘除子宫,意味着妻子以后永远都不是一个正常的女人!

在来的路上,她想过千百种可能,胃病、胆结石……最坏的打算是骨折,可是她从从来没有想过会是癌症!!!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最爱的人,她的妈妈,养育她,一个人挑起生活的全部重担,靠着一个早餐店没日没夜的操劳换来的血汗钱培养她上大学的妈妈,竟然会得子宫癌!!!‘子宫癌’、‘摘除子宫’!!这几个字像是魔咒,一直在她的脑中回想,让她头痛欲裂。谁说心痛是心如刀割?那种感觉不是刀在割,而是有人用一根根锋利尖锐的针深深戳进在十指的手指甲的肉里,不能挣扎不能动弹,锋利尖锐的针尖深深地嵌在指甲的肉里,针尖拔出来,却一下又一下,狠狠地更深的戳进去!直到十根手指都是鲜血淋淋……

安以柔觉得她的世界忽然之间天昏地暗,爸爸妈妈离婚那晚,她还能通过歇斯底里的哭喊来发泄。14岁的她不懂,以为那就是绝望,今天才知道深深的绝望是完全无法言语和表达的痛!魏子灏觉得,此刻任何的言语在残酷的事实面前都是那么苍白无力。只能紧紧握着她的手,借助那只手传递给她坚强的力量。

接下来是无止境的等候和沉默……二十分钟的时间,像是过了漫长的二十年。安以柔觉得,一个人的心苍老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的事情。只几秒钟,她的身后已是沧海横绝。

医生出来后,称手术很成功,安以柔眼前一黑,仿佛没了骨架支撑的脆弱的纸质皮偶,直直的往后倒了下去。

魏子灏守在病床边,看着床上的她苍白如纸的脸颊几近透明,双目紧闭,即使睡着了,眉头却仍然紧蹙着。他轻轻的将她身上盖着的毯子拉了拉,手指覆上她没有丝毫血色的脸颊。生活为什么如此的不公,他是家中的独子,从小含着金钥匙长大,有个幸福美满的家庭,连生活和学习的路途也一直都是一帆风顺。在没有遇到她之前,他甚至会认为上天待每个人都是这样不薄。直到遇到她,这个让人一眼就想保护和怜惜的女孩,那双眼睛里盛满的忧郁和哀伤是他从未曾见过的。然而,和她在一起后,才知道:在她柔弱的外表下,有着怎样一颗坚强的心,独自承担着人生的种种不如意继续着她的人生。上天加诸在她身上的不幸实在太多,如果可以,他愿意帮她承担!

轻轻在她的额前印上一个吻,好好睡一觉吧,小柔,醒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