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 / 1)

外人见了也要毕恭毕敬的尊称一声金吾卫大将军。

裴染疏随手翻了两页佛经:“御史台的那群老家伙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我当你是真静的下心,没想到连妙法莲华经也抄岔了。”

她纤长的手指点了点其中两页。

茶杯似乎有些烫,谢泠无名指摩挲了一下杯壁,动作微不可察。

“崔妧昨夜歇在了未央宫,刚刚陛下下旨册封她为妃。”

茶杯确实烫,谢泠指尖蜷缩了一下,连同呼吸都顿了顿,冰凉的空气随着呼吸呛进心脏。

“都这样了,你也不管么?”裴染疏的目光静落在她身上。

“你要我如何管?”谢泠靠在椅背上,指尖慢慢拢进袖袍里,“陛下向来自有决断,不喜人插手,更何况这是陛下家事。”

虽然哪怕荒淫如前朝景帝也从未有一进宫便封妃的先例,这样逾越的恩宠,怪不得把御史台急的团团转,连勾践夫差这样的话也说的出来。

谢泠抬起头,眸中似笑非笑,却不带一丝温度:“你以为我不知道,全天下人都在等着看我的笑话吗?”

裴染疏眼中掠过一抹痛色,转瞬即逝。

谢家有君诏敬重的恩师,谢泠更是与她青梅竹马互相扶持一同走过数十年风风雨雨,早该许人的年纪一直未嫁,天下人都猜测许是要等君诏过了孝期再与她大婚。

早年间谢泠的二叔也确实有过这样的戏言,君诏未见反对,甚至朝野上下都默认了此事,谁能想到君诏会不声不响的将崔妧带了回来,当日册封为妃。

迎娶谢泠的事能借由孝期一拖再拖,册封崔妧就能无视孝期,莫说她日后会不会迎娶谢泠,便是迎娶谢泠,在谢泠之前册封四妃之一,便已经是给了谢泠响亮的一记耳光。

谢泠不算绝色佳人,她常年抱病,身子骨孱弱,连妆粉都受不得,清淡的五官常常带着病容,清淡如水,但眸子却浓似点漆,盯着人看时,几乎有让人沉溺进去的心悸感。

半晌,她忽而弯起嘴角:“我去。”

裴染疏被她喜怒无常的笑晃了一下眼,而后才偏头道:“鹿竹,还不给差人给你家小姐备马车去?”

从而避开了那双点漆般的眼睛。

燕京的初春总是冰寒刺骨的,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谢家世代煊赫府邸距离宫城不过片刻时间,谢泠被鹿竹搀扶着下马车时,车辕上还是积了薄薄一层细雪。

君诏大约不想见群臣,今日罢了早朝,宣政殿前跪满了朝臣,乌泱泱一片,绯色的官袍上已压了一层薄白。

谢泠是新帝真正的心腹,是君诏出征敢将国事暂托的首辅重臣,她一来诸位朝臣便各自递了眼神。

君诏为君文武俱全,性子坚韧,但许是因为年少之故颇是独断专行刚愎自用,谢泠是唯一能劝谏一二的人。

宣政殿前的青砖冻的瓷实,跪下去一层薄冰沿着膝下衣裙慢慢融化,鹿竹在一旁撑了伞,她拂手让人将伞撤去,大片大片的雪花便在她肩上积攒下来。

这一跪就是小半个时辰,宣政殿的宫门才缓缓打开,曹九得哎呦一声,拈着拂尘小跑下来扶她。

跪的久了腿也麻了,卜一起身,肩上的雪簌簌往下落,被雪水濡湿的膝盖传来钻心的疼,谢泠神色并无什么变化,说一声劳烦,便被搀进了殿中。

殿里焚了香,幽幽的龙涎香在雪日里显得格外清寂。

君诏便站在殿中,逆着昏黄的光影,只着一件玄色龙纹常服,凌厉的眉眼蹙着,那双威严平静的眼眸里有近乎愠怒前夕的深邃。

“阿泠,你也跟着他们来逼孤?”她的声音带着上位者不自觉的威压,殿内的烛火随风摇动。

“陛下也心知不妥所以才会在回燕京前半点消息不露不是么?既是如此,又为何因为诸位大人的劝谏而盛怒呢?”

君诏没有赐座,谢泠便也站着,她有些站立不稳,但声音始终缓缓的,不卑不亢,哪怕是臣子,哪怕是问询,也说的平静温和。

光影摇动,君诏的神色缓和了下来,随侍一旁的曹九得暗暗松了口气。

殿里碳火烧的过旺,熏人的热气烘烤的冻僵的四肢,谢泠轻轻咳嗽了两声。

宣政殿的轩窗被小心撑开,外间风雪并着薄冷的天光透进来,谢泠坐在下首,曹九得奉了谢泠常喝的鹿苑侯在一侧。

“齐帝昏庸,战败献女以求自保,这也值得你们大动干戈?”

鹿苑汤色黄净明亮,叶底嫩黄匀整,香郁高长,谢泠吹在袅袅升起的水汽里开口:“当真是齐帝献女以求自保么?”

君诏漫不经心的神色微变。

“据臣所知衡阳长公主早就与燕伯公世子有婚约,婚期就定在今年上元节,燕伯公镇守齐国南洋要塞,齐帝就是再昏庸无道也不至于朝令夕改,将自己即将出嫁重臣的公主献给陛下。”

她的目光淡然清澈,一眼看去见不到丝毫波动,只是瞧着面前清亮的茶汤,倒是君诏慢慢放下了手里的清茶。

“细细想来去岁秋决定对齐用兵臣便觉得不对,司天台也上过折子进言,去岁冬齐国兴许有一场雪灾,那时臣曾劝谏陛下再等两年为时不晚,是陛下执意.......”

君诏那时是怎么说的呢?是她初登大位,要做出功绩来,齐帝昏聩国内连年增设重税导致匪患不断,正是出兵的好时机。

这样的联想不能细想,再细细想一想,便能扯到去岁春那场仓促的宫变。

她又为何那样一刻也等不到,是因为想早日复仇还是因为她惦念的那个人,再等一刻都或许成为旁人新妇。

“还有呢?”君诏了解她,若是她只知其一便不会匆匆赶来,她总是要把所有的事都掌控在手而后再慢条斯理的理清。

“陛下因雪灾暂时囤兵安诸时齐帝送来的第一份议和文书上并无和亲这一回事,后来使节带着陛下的文书回朝,再来时便带着衡阳长公主。”

“其实,去岁冬日雪灾发生前陛下就已囤兵安诸,并非因为雪灾而寸步难行不得已而为之,陛下从一开始就知?*? 道今年打不下来齐。”

“齐虽衰弱,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边境之地早已虚有其表,一击而溃,但围绕皇城后梁的是曾经百战百胜的崔聿军,且一旦开战还有南洋的燕家迅速回援,就是没有那场白灾,大军也要就此止步。”

话说的有些多,谢泠咳嗽了两声,呷了一口茶,滚烫的茶水从脏腑流转,却似乎只衬的这具畏寒的身子愈发冰冷。

“陛下想要的或许一开始就不是齐,甚至不是割据的那三城,而是趁着齐帝昏聩,燕家在外,打到后梁都城不远处借此索要衡阳公主。”

只有这样,一切才说的通。

她的话如天光乍破,殿外的隐约透过的天光几近刺眼的程度,曹九得深深低下头,在暖热的殿里打了个寒颤,硬生生渗出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