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柔风面对城楼下的将士,面对远处的百姓,她高声说道:“太祖皇帝,女帝安然,出自谢氏,帝起西安,辅有良将,北高南展,忠勇定邦!奸人当道,明珠蒙尘,忠义护主,一脉传承。高氏蛰伏关外,守护谢家百年;展氏一门英烈,靖海抗倭百余载,高展之举,忠肝义胆,功在千秋。”
“……而今大好河山生灵涂炭,苛政暴敛百姓惶惶不可终日,夫君展怀兴军十万,挥戈东去,讨伐沈氏暴君,救黎民于水火,还河山以清明。我,展门谢氏,与夫君共进退!”
展门谢氏!
坐在骡车里,望向城楼的姜伯儒捋着山羊胡子微笑,这一代的谢氏女没有秉承女帝的铮铮铁骨和大智大勇,但却比女帝多了几分小聪明。
或许当年的女帝不是没有这些小聪明,只是她不够幸运,遇到的是沈慧冲,而谢小九却遇到了展怀。
不过,谢小九还是有小聪明的,她明明早就把自己活成了谢小九,可是她却要在这等重要的时刻,先提展门,然后才是谢氏。
所以说,谢红琳将女儿交给商贾,并非败笔。
商贾人家长大的谢小九,懂得进退,懂得取舍,更懂得利弊。
城楼之上,展怀已经颁下兵符,他朗声道:“众将官听令,即刻出兵!”
战鼓擂动,将士欢呼响应,两面大旗迎风高展,一面上写着斗大的展字,一面上则写着谢字。
钟夫人把阿裳抱到霍柔风面前,涩声道:“阿裳,快让你娘再抱抱。”
小小阿裳,好像也已知道与母亲分离在即,她没有哭闹,只是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霍柔风。
霍柔风把她抱到怀里,在她的小脸上亲了又亲,柔声说道:“阿裳,乖乖地跟着祖母和外祖母,等着爹娘来接你。”
展怀和她,要为阿裳打下一片真正的太平盛世,阿裳不用隐姓埋名,不用女扮男装,他们的阿裳,会长成她自己喜欢的样子。
“想娘了,就抱着猴子睡觉觉,就像娘在你身边一样。”
霍柔风强忍着眼泪,把阿裳交给钟夫人,然后,她向钟夫人和谢红琳深施一礼,便跟着展怀转身走下城楼,两匹战马早已候在下面,两人飞身上马,走出几步,不约而同,一起转身看向城楼,城楼上,钟夫人正举起阿裳的小手,向他们挥舞。
两人也挥挥手,然后便策马扬鞭,扬尘而去,再也没有回头。
城楼上的阿裳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钟夫人和谢红琳连忙哄她,阿裳哭得声嘶力竭,小脸胀得通红。
霍柔风没有听到阿裳的哭声,即使听到,她也不会停下来,但是就在这一刻,她越发理解当年母亲把她送走的举动了。
为了阿裳,她也会的。
第七一三章 莲花座
就在同一天,闽国公世子展忱率闽浙军队五万人挥师北上。
消息传到京城,明和帝盛怒,他指着垂手而立的几位阁老,吼道:“展家不会说反就反,你们难道没有收到风声吗?莫非你们与展家是同谋?一起谋算朕的江山!”
“臣惶恐,臣不敢!”
有人走出来,说道:“万岁,先帝在时便曾对展怀私自募兵予以惩戒,万岁您登基后也曾对其严惩,这几年里,展怀一直在招兵买马,当初赫刚在位的时候,就曾说过展怀练兵滴水不漏,这桩桩件件,都能显示展怀谋逆早有预谋啊,万岁!”
是啊,当初先帝的确是惩罚了展怀,怎么罚的呢?抵消了朝廷欠下的军饷;后来明和帝也惩罚了,好像也是抵钱了吧。
总之,因为前面欠了展怀太多军饷,展怀又是隔三差五催债,以至于就连对展怀的惩罚也变成了冲抵债务。
又有人出来,捶胸顿足:“展家早有反意,当初展忱要渡长江,老臣以死相谏啊,无奈有人不以为然,以为展家不敢反,如今看到了吧,先帝和太后尸骨未寒,展家就反了!”
“胡说八道,展忱麾下的部队也只有闽浙军反了,其他的可没有,无关当初渡江一事,倒是你们,当年展怀刺杀郭首辅时,你们这些人不敢惹展家,非但不为郭首辅申冤,展怀要领兵时,你们可没有一个出来反对的,什么少年将军,什么精忠传家,若是郭首辅还在,又岂会有今日局面?”
……
这个吵完那个骂,每个人都成了预言家,他们早就看出展家会反了,都是别人养虎为患,朝堂上乱成一团,明和帝气得嘴唇发抖,马后炮,这些废物只会马后炮。
他忽然想起了赫刚,如果赫刚还在,如果锦衣卫听他的使唤,展怀要起兵的事,早在几个月前就已传至京城了吧。
可是现在却让他措手不及。
明和帝的头嗡嗡作响,他站起身来,身子摇晃了一下,常小贵连忙扶住他,正在争吵的双方这才闭上嘴巴,相互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一起高呼:“万岁当心龙体啊!”
明和帝强忍着怒气,对常小贵道:“摆驾乾清宫。”
去年的时候,明和帝才由承乾宫搬过来,乾清宫是由历代皇帝居住,先帝也是死在乾清宫里的。
明和帝背负着双手,缓缓走到一道门前,他对常小贵道:“让人把门打开。”
这是乾清宫的偏殿,自从明和帝住进来,还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内侍跑过来,用钥匙开了锁。门推开时,一阵灰尘扑面而来,明和帝用袖子掩住口鼻,可还是干咳了几声。
偏殿正中,摆着一只硕大的莲花宝座,莲花的花瓣上结着蛛网,一只小蜘蛛正在结网,宝座前有供台,台上的香炉倒了,香灰洒了一地。
常小贵捂着鼻子,对开门的内侍斥道:“你们是怎么办事的,瞧瞧,这灰多的都够两簸箕了,你们长着手是干啥的,没用了就剁了。”
内侍吓得面如土色,身子像筛糠似的抖个不停。
明和帝心烦,冲他们挥挥手:“都给朕滚出去。”
闻言,常小贵率先躺到地上,滚着出去,那名内侍见了,也有样学样,跟在常小贵后面滚出了偏殿。
若是往常,明和帝一定会笑骂几句,可是今天,他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他缓步走向那张巨大的莲花座,这是先帝的东西,以前就摆在乾清宫的正殿,明和帝搬进来后,让人移到了偏殿。
从前,这张莲花座是明和帝厌恶的东西,可是今天,他忽然想要坐上去。
他学着先帝的样子,盘膝坐到莲花座上,冰冰凉凉,并没有什么不同,就连眼睛所见之物也和站着时是一样的,没有成仙,也没有成佛。
明和帝忽然笑了,哈哈大笑,震得梁柱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笑够了,明和帝对着满殿空旷说道:“你一定很得意吧,你觉得朕这个皇帝还比不上你,你在位十几年,做了十几年废人,可是风调雨顺,外有武将内有文臣,你连早朝都不上,只管躲起来念经玩尼姑,就连奏章都是母后替你批阅。而朕呢,朕什么都没有,朕的母后不在了,朕的朝堂上只有你留下的那群废物,展家这么多年都没有反,就是在等着朕登基吧,朕无依无靠,他们不足为惧,因此展家便反了,说起来展家也是你给养起来的吧,如果不是你答应让展怀领兵平乱,他也还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勋贵子弟,所以都是你,这是你早就预料到的吧,你想看朕出丑,你在位时,从不把朕放在眼里。现在你死了,还不肯还朕安宁,你这个昏君,你死得好,只是你死得太晚了,你若是早死几年,朕又何必来给你收拾这个烂摊子啊,你等着,即使你死了,朕也不会让你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