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应该出奇的愤怒或者悲伤,可是他什么感觉都没有,一切都是可以预料的事,甚至已经在他脑海里发生了千千万万遍,如果有一天,他的父亲愿意坐下来,跟他心平气和的谈一次话,那才是人间奇迹。
他的思路清醒的可怕,父亲随时可能把他的银行卡冻结,在那之前,他要尽可能的把钱都取出来以备不时之需,无论如何,他不能活的低三下四,尤其不能再他父亲面前认输。
最近的ATM机只有几百米,他从容不迫地塞进了银行卡,他刚刚取出最大单次取款金额2万,银行卡立刻跳出了限制交易的弹框。
不愧是在商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的人,金父处理事情的速度出奇的高效,完全不给金子西任何活路。
急促的电话铃声骤然响起,金父在盛怒之下给了最后的警告:“从现在开始,你一分钱也别想从我这里拿到,公司也永远不会有你的一份!”
金子西默默垂下了拿着手机的手,指尖捏到泛白,他已经无处可去,无家可回了,那他应该去哪儿呢。
但他一定要过的好好的,就像从前一样,无论什么事情他都可以做到完美无缺,父亲一定说的是气话,等父亲明白他才是最好的人选的时候,他就可以重新回去了。
他从来没自己订过酒店,更没有租过房子,这时他的脸上出现了迷茫的表情,他打开了手机搜索引擎,输入了“怎么订酒店”这个问题。
排名第一的是一个订酒店的网站,他进去搜索了一圈,找到了不远处的一家酒店,而在付款的时候又出现了同样的问题银行卡限制交易。
接着他又尝试着搜索了“怎么租房子”,网上告诉他应该去房屋中介处找房子,他利用地图搜索到了一处房屋中介处。
他原本打算打车过去,但等了很久都没有看到一辆出租车经过,路过的行人无不好奇的打量着他,待在这种全都是人群的地方,他感到浑身不自在,用手背擦干了嘴角的血迹。
是牙齿碰到了唇边的肉,才把唇角弄破了,口腔里依然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被弄破的地方也鼓起了一点。
他看着周围一些人拿着手机,上了一些私家车,他这才想起似乎这些年听说过什么打车软件,可能这就是为什么他现在已经看不到出租车的原因,不过就算用了软件他在网上也没办法支付。
除了打车外当然有其他的选择,比如说地铁。
金子西从来没坐过地铁,只是在屏幕上看到过,他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跟无数的人坐在同一趟车上。
这对他来说完全是全新的事物,他只能跟着那些看起来经常坐地铁样子的行人走进了地铁站。
高峰期的地铁熙熙攘攘,人流拥挤,他都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只是跟着人流不断前进,直到他看着前面的人拿出了手机,在闸机口处扫描了二维码进入了地铁站。
轮到他的时候,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觉得自己像是个被世界抛弃的白痴一样,为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他迷茫的看着手机上的软件,迟迟没有动作,后面的人等不及了,语气十分不耐烦,“不要耽误大家时间了,干什么呢,不进去就闪开啊”
脸上的红痕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羞耻而火辣辣的疼,他从人流中退了出来,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狼狈过,在他自己的那个小世界里,所有人都是把他捧得高高在上,一切都有一套运行的准则,在那里他如鱼得水,可直到今天,他才真正被丢到了“底层”的世界,在这里如何生活衣食住行,他一点都不明白。
那诡异的尊严和自尊心无法让他开口向周围的人询问,他和他们格格不入,只能靠着自己能看到的东西一点点摸索,自动售票机好在就在不远的地方,金子西站在了队伍的最后,仔细看着前面人的操作,比他上学时候记笔记还要认真。
他紧张地在售票机上按着,要是平常,他早就嫌弃这里脏死了,可轮到他的时候,他慌张的好像是回到了小时候第一次上台,坐在钢琴面前大脑却一片空白的时候,失败和耻辱感涌上心头,母亲一声声的埋怨仿佛就在耳边:“练了那么久都弹不出来,真给我丢人,我真想当场走出去,不让别人看到。”
苍白的指尖都开始不停的颤抖,点了几次才点开选择界面,终于可以用纸币付钱了,他紧张地将钱送进机器里,随着几声机器运转的声音,很快一张地铁票连带着零钱全都掉落了出来。
就这样,他都不记得自己究竟怎么走下地铁的,人流分成了两侧,站在两边的站台旁边,面无表情的拿着手机,或者带着蓝牙听着歌。
一辆地铁呼啸而来,滴声之后人群全部涌了上去,金子西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的跟着他们一起进了地铁,此时的地铁格外拥挤,每个人都背靠着背,后面挤着前面。
“欢迎乘坐轨道交通2号线,本次列车终点站国际机场,下一站人民广场。”
地铁飞速开始运行,面前的广告牌闪着光不断在他眼前出现,下一站到了的时候,人们一窝蜂的挤了出去,有人撞了金子西一下,他都没有任何反应,他脑子里面很乱,像是锈掉了一样运转不了。
又有一波人涌了上来,金子西才突然如梦初醒,突然抬眼看到了外面的“人民广场”几个人,他坐反了方向,导航上是没有这一站的,他终于反应了过来,匆忙扒开人群,跌跌撞撞在铃响的最后一刻从地铁上走了出来。
身上的衣服也被挤的皱皱巴巴,他抬起手腕拍着身上并不存在的灰,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一摸胸前,西装上衣的口袋里空空如也。
所有的现金都不见了,他意识到是刚才上下车的时候,有人把钱顺走了,而他回头时,只能看到空荡荡漆黑的轨道,还有地铁站里无数匆忙行走的路人。
他坐在了公共座位上,双手撑着额头,没有了主意。出了地铁他应该怎么办,他不知道。
在这个带着些寒意的初秋,他坐着地铁从始发站坐到终点站,又从终点站坐回始发站,从早上到凌晨,从站着到坐着,直到靠在冰冷的铁质座椅疲惫不堪的睡着。
最后一班地铁停止运营,他的脸上满是倦意,带着疲惫走出了地铁站,眼睛里高傲的神采被消磨殆尽。
第30章
金子西想到了简朗,他不知道简朗当初逃出来的时候是怎么度过的,是不是和自己现在一样,也只能在寒风中看着漆黑的天空,那时候的简朗在想什么呢,有想到过他吗
他苦涩的自嘲笑了笑,怎么可能呢,简朗就算想到他也肯定是带着恨的吧,这样更好,还好简朗讨厌他,这样无论自己怎么落魄简朗都不会难过的。
流浪汉在24小时营业的快餐店里翻找着客人丢弃的食物,零零散散疲惫的人坐在餐桌,每个人的背后都不知道发生过什么样的故事,才让他们在这里过夜度日。
金子西坐在靠边的沙发上,半靠在墙边,虽然墙面又冷又硬,但总比睡在大街上强,他被困意击败,即使浑身都没有一个舒服地方,他还是睡着了,不过睡的很浅,又开始做那个翻来覆去的梦。
在梦里他还很小,还有很多稚气,眼神不似现在的疏离,一双眼睛看起来很迷茫,干干净净又怯生生的,他被母亲关在一间又黑又暗的屋子里,背后的钢琴和他的身形相比巨大的像是一只铁做的猛兽。
“妈妈,我要出去,我会听话的,我想出去妈妈”
他趴在门上哭了起来,越哭越伤心,背靠着门跌落下来,哭到嗓子都哑了。
接着一道光照了进来,从紧闭的窗户照了进来,一个男孩儿的声音传过来,“你怎么了?是你在哭吗?”
他抽抽搭搭的抬起来了头,好奇的走到了窗边,一个看起来比他大不了几岁的男孩儿正站在窗口看着他。
他用手背摸了摸眼泪,“妈妈让我练琴,她每天都让我练,她说我得了奖,她就要带我来海边玩儿,可她说谎”他一撇嘴,又要哭出来了。
男孩儿皱起了眉,微微歪头想了一下,忽然豁然开朗,“这里就是海边,你只要出来了,就可以跟我们一起玩儿了。”
男孩儿向他伸出了手,“快来,跟我们一起玩儿,我们带你去看海。”
还没等他答应,男孩儿就拉着他的手帮他翻出了窗户,他的腿还太短了,男孩儿抱着他的腰才没让他摔到窗户外面。
那是一个明媚的下午,男孩儿陪他做了很多的游戏,那些他只看过别人玩儿的游戏,躲猫猫,玩儿沙子,那是他过得最快乐的一个下午,在日落的时候,他拿出了自己的巧克力递给了男孩儿,充满希冀的看着他,“给你。”
男孩儿小心翼翼地接过了巧克力,似乎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新鲜玩意,装进了自己的口袋里保管好,“谢谢,我带回去给我的弟弟妹妹吃。”
他失落的看着男孩儿整理好口袋,他还是希望男孩儿可以吃的,他是给他的,才不是给别人的。
男孩儿挥了挥手:“明天见,明天我再带你去海边,你要在这里等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