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无可能!”
武德帝再一次从噩梦中惊醒,他分明记得自己是坐在软榻上看书,却不知如何睡着了。
如今睡眠于他来说,好似酷刑,只要一闭上眼睛,总能看到那些已经故去的人,认得出面容的就是那几个,其余的大多数都是模糊影子,今日梦中他抓了一个小太监,想厉声呵斥为何总要入梦骚扰他,那人转过头,竟是五官都没有的一团肉,在他一声惊呼之后,那团肉迅速化作了卫昭的模样。
“爹爹,你开门,让二哥进来吧!”
“绝无可能!”
说完了这么一句之后他就清醒了过来,额头都是黏腻的汗。
在外头听见动静,不消片刻杨公公就端了帕子进来伺候,卫毅随便在脸上抹了两把,将帕子丢回去,略带急促地问了一句:“可都问清楚了,沈御史家中有那样东西没有??”
元夕夜在宫中偶遇的那个小宫女,竟能卜卦,说的几桩事情都跟刀子似的,又快又狠地捅进了卫毅的心坎里,她这般年纪,断然不会知道自己年轻时候的韵事,且也不会认得贞婉皇后。
因此,向来不信鬼神之说的卫毅,被连日的噩梦困扰之后最终还是偏信了一回,小宫女说左都御史沈知章家中有一高僧开光的鸡血藤手镯,此物集天地之灵气孕育而出,又得高僧灵力加持,乃是不可多得的镇邪上品。
“萧贵妃方才差了人来回话,那物件属女子饰物,因而今日她特地邀了沈家女公子来宫中饮茶叙话。”杨公公小心翼翼地禀报道,“这会儿应当还在玉漱宫中,老奴这就过去。”
“朕许久没陪贵妃了。”卫毅等不了那么久,决定亲自过去,“一会儿过去瞧瞧她。”
经过外殿时,见檐雨正在悉心整理书册,吩咐了一句:“你到尚食局取些点心酥糖送去玉漱宫,就当提前通报了。”
檐雨遵了旨意,带着点心提前去通报:“陛下说许久不曾过来,遣奴婢送来尚食局近日研制的点心来给娘娘尝个鲜。”
“陛下可会过来?”萧贵妃笑眯眯地写了恩,“许久未曾见过陛下了,正准备送了菱舟回去就去泰安殿请安呢。”
送完了东西,檐雨也不便停留,只说了句陛下一会儿就过来,便离开了。
沈菱舟原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道这萧贵妃是如何得知鸡血藤手镯的事儿,一见着檐雨就全都明白了,冷冷一笑:“我当是谁呢,这么多年还惦记着,竟也想得出此等荒谬的法子来讨东西。”
那句要不要脸硬是忍住了没迸出口,毕竟是在宫中,她虽不指望做那煞神的太子妃了,但总也想谋桩好姻缘,许个皇子郡王类类。
看了檐雨里去的背影,萧贵妃也知道沈菱舟说的是她,但这二人似乎并无交集,她不解道:“菱舟这话是何意?”
虽然没能入主中宫,但算起来,萧贵妃在国公府时就伴在陛下左右,如今更是嫔妃中的头一等,接连诞下几位皇子,恩宠绵盛,沈菱舟多日在家中听着父亲说起朝中局势,心中暗暗盘算着,豫王做太子的可能性。
此刻萧贵妃既然主动抛绣球了,断然没有不接的道理,便是日后做个太子侧妃或太子嫔也是好的,于是故作为难的模样:“贵妃娘娘,妾有一事,关系后宫……今日实在是不得不说了。”
萧贵妃没料到她还有关乎后宫的大事,不免诧异。
沈菱舟全然不知卫毅已经到了门外,心中得意着,面上却假意惋惜:“方才那姑娘是太子身边侍候的内人罢!妾原本也只是觉得她与一个故人容貌有几分相似而已,今日听贵妃说起这鸡血藤手镯之事,便已确定就是她了!妾敢问贵妃娘娘,是从何人处得知此物的?”
萧贵妃想了想,断然不能说是陛下,所幸卫毅告诉了她偶遇小宫女的事,她便答道:“一位东宫内人处。”
“那便是了!!”沈菱舟笃定着。
外头有些冷,陛下站着也有好一会儿了,杨公公想要通传,却被卫毅伸手制止了。
只听见那沈菱舟竟正娓娓道来:“妾这只鸡血藤手镯的确是宝物,也得高僧加持,幼年时妾与顾政熹家中的女儿曾为了此物起过争执,此事只有我俩知晓。而这位陆内人,她压根就不是姓陆的,她就是顾政熹的女儿,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潜入宫中,贵妃娘娘,请务必提醒陛下,此女子心思缜密,又多狡诈,不得不防啊!”
萧贵妃已然搞不清了……
不是前朝公主么?陛下亲口所说,还能有假不成?她嘟囔一句:“会不会是菱舟记错了,只是有些像?”
“可以问一问太子”沈菱舟漫不经心地,挑唆着,“先前在太微行宫时太子殿下就已经知道了,顾政熹的手书除了自己亲女儿,还能有谁拿得出来?太子这般替她遮掩,又将人放在身边护着,不知是何目的。”
在此刻,卫毅铁青着脸踏进了内殿:“你方才说的,可都是真的?秋猎时太子就已经知晓了?”
沈菱舟没料到武德帝会在外头听墙角儿,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
可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扛下去,否则那些话,都是抄家杀头的毁谤太子之言。
她抖着身,颤颤地回话:“妾所说句句属实。”
卫毅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好大好密的一张网落下来,他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像是被什么东西绑住了似的。
……顾政熹居然有这样偷天换日的本事,卫朔竟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演戏,潜藏在他们身边多年、动机不明的顾家女儿,东宫那个目的不纯的小宫女。
还有谢昀,连沈菱舟都能一眼认出,只怕他早就与自己的未婚妻子相认,也是在与他虚与委蛇吧!
他们想做什么?
他们要做什么?
他们会做什么?
卫毅在脑中反复地问自己,良久终于得出答案了。
是卫朔筹谋的这一切。
或许因为贞婉皇后的死,他恨透了他,又或许因为厉帝那一道敕封皇太子的遗诏,他的心一直蠢蠢欲动,至高无上的权力面前,没有男人不会东西,或许…或许…更可怕的是他已经知道了当年卫昭的死因……
他绝对不能让他们夺得先机,夺走他苦心经营的一切!
既然都是一伙的,那为何不让他们反目成仇呢?顾家的女儿,本来不就是该嫁给谢昀的吗?哪有太子什么事儿呢,更何况他已经去了云州,知道了心爱的女子要另嫁他人,总归是要回来的吧,他还算是了解自己的儿子,他家二郎是个情种,一定会回来的。
云州之远,回来的路上发生的变数太多了,可能坠崖,可能遇刺,太多太多意外了……
卫毅的眼神又重新变得冰冷,这一回,他必须要下决心了。
亦既见止「八」
今日,云州军报八百里加急送入京中,太子率军初至云州便不敌阿史那氏部的猛烈攻击,已然败退至嘉峪关内,此番来报正是向朝廷申请调遣军队支援。
远水解不了近渴,他自知来不及从京城调兵,便提及了豫王封地的属军,或可以暂借。
卫毅独坐于高堂之上,看着争论不休的一众朝臣,心中冷笑,以皇太子的本事,纵然吃败仗,也不至于被人打得退回嘉峪关内,想来是豫王如今正在京中待命,他是自知东宫之位不保,打的竟是这样调虎离山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