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胆!”卫毅已走下座位快步来到他面前,想去揪他的衣襟,刚伸出手来又想起自己如今是皇帝了,去跟一个太监拉扯未免有失身份,只得阴沉着脸,“你平日里,也是这样教唆太子的吧。你知不知道说出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已经是死罪?”
“哈哈!”这回换了王公公大笑,他已老朽,笑声若摧枯拉朽,干巴巴的在殿内回荡,有些瘆人,“陛下也还是与从前一样顾前不顾后,老奴今日能来,也没想过活着,死罪活罪的,又有何妨呢?”
卫毅满面狠戾,再次望向他的时候已有杀机,他的手指握在一起来回摩挲,却不能轻易下令斩杀,卫毅心里很清楚,王弘与一般的内侍不同,是自小陪着卫朔长大的,若是动了这个人,只怕卫朔那边要收不住。
“小郡主,老奴如今已经了无遗憾了。”王公公忽然在此时跪下,朝着卫毅相反的方向拜了拜,而后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撞向泰安殿内的立柱。
霎时间,鲜血如柱,还有不少蹦到了卫毅的龙袍上、脸上。
他没料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怒吼着喊杨公公进来,去叫太医。
杨公公见了满地鲜血,头一回御前失态,尖叫了出声,跌跌撞撞地跑出去寻太医。
就在此时,王公公一息尚存,他死死抓住了卫毅的衣角:“齐国公,你……后悔了没有?”
卫毅在短暂的错愕之后,是勃然大怒,他颤抖着身子蹲了下来:“你这老贼究竟要做什么!!”
王公公咧着嘴笑,满头鲜血糊住了眼睛,“这么多性命,午夜梦回,你……怕不怕?”
说完,最后一口气在卫朔冲进殿内的时候断了,还没来得及看他最后一眼。
“王公公!!”卫朔冲了进来,满脸不可置信地捧着他已经瘫软地身子,红着眼与卫毅怒视,“陛下,是要将天下人都杀尽了么???”
“纵火烧了你母后宫殿的人是他!!”卫毅这句话脱口而出,就顿觉不妙。
迎着卫朔异常冰冷的目光,他渐渐反应过来,只觉得后背一阵寒凉,王弘……竟然以自己的性命做筹码,压碎他与太子之间那摇摇欲坠的平衡。
下一刻,卫朔咬牙放下了王公公的尸身,站在卫毅面前与他平视:“先前觉得,就算做不成父子,至少也还算是君臣,君臣之间不必有情也可维系下去,却没想到,陛下竟厌恶我至此,不惜在五弟生辰这日烧毁风华殿,也要除去我身边最为珍视之人。”
卫毅哑口无言,他再做不了任何辩驳,王弘死了,用自己的血染脏了他的衣衫,擦不干净了。
无论他再说什么,卫朔也不会再信了。
“不过一个老刁奴罢了,太子怎么瞧着要对朕动刀动枪的架势?”卫毅嘴角勾了勾,似是自嘲,“你方才不是还舍不得小公主吗?这下王弘认了罪,那小姑娘也不必挨打了,遂了你的愿不好吗?”
“陛下以为,她这些年在东宫为你行监视之举,臣当真毫不知情吗?虚与委蛇罢了,这不还是从小看着父亲怎么对母亲,才学到的吗?”卫朔抱起王公公,看着门外匆匆赶来的太医,又深深望了卫毅一眼,身影在门前顿住,“和亲也好,处死也罢,反正那人,臣也已经玩够了,陛下往后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踏出殿门,檐雨正站在他面前,眼眶正泛红,身子也颤抖着。
卫朔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心中莫名忐忑,不知她是否听见了最后那些话,可低头时又看见鲜血正沿着王公公的额头啪嗒啪嗒往下落,渗在了雪地里,即刻晕染开,成了一团大红的花朵。
寒冷的空气里,他吸了吸鼻子,只冷着脸对她说句:“让开。”
【3500珠】亦既见止「一」
今年的初一与王公公头七撞在一处,东宫上下无人敢庆贺新年到来,旁的宫里头张灯结彩,惟有此处是一点色彩也不见的。
太子一整日都阴郁沉沉,元日大朝会上竟未穿红色朝服,只一身月白色长衫,远远看去像是缟素,又惹得陛下雷霆震怒。
因着王公公负罪自戕,认下了那纵火罪名,檐雨最终没去掖庭,太子那边不愿再留她,卫毅只好将人调来泰安殿侍奉左右。
“五年前,他要你去东宫,原以为太子待你是有些不一样的。”天色昏暗之后,所有热闹喧嚣都沉淀下来,卫毅不想去后宫面对自己的一众妃嫔,坐在泰安殿中对着檐雨讪笑,“没想到,你倒是被朕连累了。”
檐雨研墨的动作不停:“也许太子殿下从一开始就只将我当做害死五皇子的元凶在报复。”
察觉到她语气落寞,不像是知道实情的模样,卫毅稍稍松懈下来些许,他揉了揉酸胀的额角:“头痛起来竟是这般滋味。”
这话说出来后,很容易令人联想到卫朔身上,他自己都是一愣,神色颇有些尴尬:“想来朕是老了,哪哪都不对劲了。”
“头痛想来还不是最痛的,陛下有没有心痛过?”檐雨递了笔过来的时候,面容忽然变成了贞婉皇后的模样,那支笔也变成了箭矢,“就好像是一箭扎进了心里,就像我家五郎一样,那么疼……”
卫毅低头看着扎在自己胸口的箭矢,再抬头时,贞婉皇后已经不见了,变成了厉帝对着他大笑:“齐国公,快看,你的龙椅是白骨做成的,那是谁的手,正抱着你呢哈哈哈哈。”
“走开!”卫毅慌忙中打落厉帝递过来的白骨手臂,从幻觉中惊醒过来时才发现自己打落的是檐雨递过来蘸满墨汁的笔,动作太大溅了一身墨汁,连带着靠近他的檐雨,手心也黑了大片。
他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摸了自己额头一把,才觉得身上到处都是汗,凉飕飕的。
“天色已晚了,陛下还是早点休息吧。”檐雨将笔墨收好,轻声细语地说道,“萧贵妃那边传来话,说在玉漱宫里头等着陛下过去呢。”
今日初一,皇帝应当是与皇后同在一处才是的,卫毅脑子里蹦出这个念头,他对檐雨摆摆手:“你也早些休息吧,明日起你休沐吧,等过了正月十五再来伺候笔墨。朕去外头走走,不必知会其余人等。”
檐雨拿捏不准其他人等包含哪些,等到回过神来时,卫毅已不见踪影。
她不知休沐该做些什么好,又不能出宫,大概也就是多睡几天觉而已,走着走着,竟到了东宫门外,只要推开那扇门,就能看见卫朔,王公公死了他心里一定不好过,陪伴在身边这么久,这么亲的人,死状那么惨,也不知他头疼过没有,这些日子又是怎么熬过去的。
她的问题越发多了,也越发沉重。想着想着,檐雨的手扶在门上有些迟疑,顿了顿,最终还是转身离去了。
那一日在泰安殿,卫朔费尽心机在保护她,竭力撇清跟她的关系,她不能公然去找他,这样反倒是害了他。
思前想后,檐雨取了笙来,坐在东宫宫墙边,轻声吹奏一曲父亲曾教过她的曲子。
笙,太簇之气,正月之音。
此时天时地利人和,惟愿万物生长的同时,她一边吹奏一边在心中默念,期盼着能取来女娲补天的五彩石,好将卫朔那颗心补一补。
他必定痛极了。
是夜,檐雨缓缓吹笙,全然不知其余几处情形,不知武德帝在风华殿遇见了祭奠王公公的小萱,不知谢昀在东华门墙外听见有人吹奏老师教他那首曲子时候的惊喜,不知萧贵妃孤独等待垂泪涟涟,不知李玄快马加鞭赶往云州,她的乐声停了。
卫朔不知从哪里出来的,看了她许久之后,突然拽着她的手腕沿宫墙一路小跑,行至鲜有人问津的偏殿处。
他一言不发,目光在她脸上逡巡,而后抓着她的手腕困在她自己背后,低头就吻了上去。
【3500珠】亦既见止「二」(微)
仓促又缠绵的一吻最终停在她唇畔,卫朔的脸近在咫尺,以鼻尖抵住她的,彼此身上的热气相互纠缠,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在自己方才吻过的地方来回抚摸,最终指腹用力摁了摁,像是竭力压制某种迸发而出的欲。
“冷不冷?”他的呼吸声渐乱,眼神里有某种未曾言明的暗示,然后说道,“去里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