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三个月的雷霆整顿,朝堂上下已是旧貌换新颜。陶太后对韩凛佩服的五体投地,深感先帝有眼光,启用了这样一个出将入相的人材, 帮助儿子打理江山。稳住了混乱的局面,保住了赵家的江山。

可庆幸之余也会有一丝丝的不放心,毕竟众大臣唯韩凛马首是瞻。虽然他对小皇帝和自己恭敬有加,可这只是先帝尸骨未寒之时, 说不准过些日子他便有了独霸天下的野心。

陶太后心里清楚, 自己是个没有政治手腕的女人。虽说历史上也有很多太后铁血无情,把朝臣玩弄于股掌之上。可她明白自己没那个本事,要想保住母子俩的命,保住先帝留下的江山不被颠覆,只能依靠韩凛。于是她十分盼望韩家这一胎能生个女儿,从小便可定个娃娃亲,这样下一任的皇帝身体里也流着一半韩家的血。既是赵家的后人, 也是韩家的后人,韩凛就可以毫无怨言的辅佐新帝了吧 。

云慕卿急得坐不住, 在屋里来回溜达, 韩凛亲自搀扶着, 柔声哄劝:“坐会儿吧,不累吗?回头真要生的时候,怕是就没力气了。”

卿卿心里不淡定,就拿丈夫消遣:“好像你挺有经验似的, 你生过孩子?”

“哈哈哈……”韩凛不禁大笑,宠溺地抹一把妻子的头,“我要是能生,还真想替你生。”

云慕卿捧着肚子叹了口气:“你想要男孩还是女孩?”

“当然是女孩了,”韩凛毫不迟疑地答道,“咱们家的女娃娃肯定像你一样漂亮可爱,笑起来就像一块糖,甜的不得了。哎呦!想想就觉得美呀,我要让我家小闺女天天骑在我脖子上。”

卿卿心里明白,老太太盼着抱重孙子,公公婆婆也都希望这一胎是男娃。所以她心里有压力,好在韩凛疼她,一直说想要女娃,从未改口。

平日里保养得宜,这一胎生得不是那么辛苦,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女娃被韩凛抱在手上爱不释手。

皇家的赏赐如流水一般进了韩府,想要结娃娃亲的意思十分明显。不过,韩凛并未表态,过满月时当着众多宾客的面,说选姑爷要慎重,要等女儿长大以后挑个合适的。

第二年,云慕卿又生下一个儿子,紧跟着,倪心蕊也生了一个儿子。这一下韩家可就热闹了,可是不管两个小男孩如果调皮捣蛋,在韩凛这里最受宠的始终是小闺女韩乐渝。

八岁之前,韩乐渝只要想跟着父亲出门,都会被带出去。无论是兵部衙门,还是皇宫大内。只是,八岁之后,父亲就不带她出门了,因为小丫头已经初露美人坯子的模样,韩凛受不了那些同僚们盯着漂亮软糯的小姑娘夸赞自家儿子的神情。

尤其常秋雨,每次出门都带着儿子常沛,定要让他跟阿渝一起玩耍,满脸都写着要把阿渝拐回家当儿媳妇。

多年来,陶太后一直没有放弃娶韩家女的想法,只是韩凛一直在搪塞,看样子不想让女儿嫁入皇家。

阿渝十四岁这年年底,边关狼烟四起,北狄来势汹汹,韩凛亲自挂帅领兵,杀了过去。

腊月,陶太后邀阿渝进宫小住,被云慕卿婉言谢绝了。正月十四,陶太后再次相邀,卿卿默默叹了口气,答应了。

看缘分吧!

韩乐渝午后进宫,自然受到热烈欢迎。只是,太后说了一大堆夸赞韩家的话之后,哄她尝了几样精致的小点心,就推说自己身体不适,让宫女带她在宫里随便逛逛。

皇宫很大,景致颇佳,有些奇花异草是韩乐渝甚少见到的,瞧瞧这个,看看那个,倒也怡然自乐。走到一座偏殿前面时,天色暗了下来,只见一队未着金甲的常服侍卫鱼贯而出,脸上都戴着金甲面具。

韩乐渝十分好奇,宫里侍卫蒙面,难道不是很容易混进奸细么?

人群四散开去,侍卫们随手摘下脸上的面具,却唯有走在最后的一人依旧戴着,走到一棵高大的榆树下,他闷头坐在树下,后背倚着树干,摸索着手里一把匕首,眸光深沉。

韩乐渝双眸一亮,这匕首她认得。

几年前,父亲曾亲自锻造了一把玄铁匕首,刀鞘上有他亲笔所书的四个大字:国泰民安。父亲作画的水平不如母亲,就让母亲帮忙画了一幅泰山图,说是要送给别人做生辰礼的。

阿渝原本以为能得父亲亲手制作之物的人,要么是小皇帝,要么是与他十分要好的叔伯之子。却没想到给了一个侍卫,看着此人必定有过人之处,否则怎能得父亲青眼。

只是,他似乎十分惆怅,呆呆看着匕首,默默叹气。

两名领路的宫女似乎走累了,此刻扶着假山石喘气,韩乐渝看她们一眼,轻声道:“你们去那边坐会吧,我同这个侍卫说几句话。”

两个宫女欢喜一笑,看样子是真的想歇会了,于是行礼谢过,快步走去远处。

韩乐渝来到榆树下,在这个萧瑟的季节,光秃的枝桠平添几分刚硬和寒冷。

“你这匕首真好看,你不喜欢么?”阿渝忽闪着一双酷似母亲的大眼睛问道。

侍卫抬眸扫了一眼,觉得这个宫女有些面生,不过似乎也是见过的。人十分漂亮,一双大眼睛如黑曜石一般,明亮通透。

“你怎知我不喜欢它?”他声音低沉有磁性,略带比武后的疲惫。

“若是喜欢,为什么瞧着它叹气呢?”阿渝蹲下来,与他平视。

侍卫沉默片刻,摸索着国泰民安四个字,幽幽开口:“时隔十几年,北狄再次犯我国境,好男儿都想冲锋陷阵,为国杀敌。可是,我却不能去。”

一听这话,阿渝笑了。难怪父亲肯把匕首给他,果然是个像父亲一般忠君爱国的好男人,只不过,有点小孩子气。

“摄政王已经带兵出征了呀,他不带你去,自然是因为留下也很重要。”阿渝揣度着父亲的心思说道。

“留下也很重要?难道不是因为无用,才被众人一致要求留下的么?”侍卫声音颓败。

“你怎会这么想呢?看样子你比我也大不了几岁呀,人生的路还有很长呢,为什么要说自己无用?你在宫中做侍卫,必然是要保护陛下安危的,保护边疆百姓固然重要,可是陛下的安危更重要呀!”小姑娘说的理直气壮。

侍卫诧异抬头:“为什么?”

阿渝被他问愣了,为什么呢?她也没有仔细想过,似乎是脱口而出。“因为……我爹爹一直这么说,从小就这么说,我就记下了。”

“你爹爹……”侍卫这才仔细端详眼前的宫女,熔金一般的落日用余晖抚摸着她的发梢,黑曜石一般的双眸透着几分真诚与执着,嘴角浅浅的笑意令这个春寒料峭的季节忽然温暖起来。

“看你有几分眼熟,你是哪个宫的?”

阿渝抿抿唇,长长的睫毛翕动,轻声说道:“我刚从太后宫中出来。”

侍卫点头:“原来是……好,你坐下陪我聊聊天吧,说说你爹爹还跟你说了什么,他是朝中官员么?”

阿渝转头瞧瞧那两名带路的宫女,发现他们恭敬地侍立在远处,垂眸不敢看这边,只倾听着贵客是否有什么吩咐。阿渝心中一动,坐在旁边的一块太湖石上,眸光瞧着他手上的匕首,轻启朱唇,缓缓开口。

“对呀,我爹爹是朝中官员,在外人眼中严肃刻板,其实在家里很有趣呢。从小我就骑在他脖子上玩耍,这个季节他会带我去大街上买糖葫芦,有时也会被相熟的叔叔伯伯取笑,可他从来不在乎。哪怕糖葫芦掉下的糖渣黏住了他的头发,他也笑嘻嘻的说,要给爹爹吃就要喂进嘴里,哪能喂给头发吃呢。”

回想起儿时往事,阿渝咯咯笑了起来,眼角余光望向两名侍立的宫女,发现她们偷偷朝这边看了一眼,抿着嘴偷笑。

侍卫叹了口气,喃喃自语:“我从不知道坐在父亲肩上是什么感觉,小时候也有人这样驼过我,可是……”

落日滑下宫墙,榆树下耀眼的金色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幽暗的光影。阿渝望望四周,发现没有一个侍卫宫女路过这里,只在远处各路口执戟守卫,站得笔直。

眼前的侍卫倚着榆树,虽是戴着面具,也能感觉到几分慵懒。阿渝灵机一动,笑道:“明日就是上元节了,不如你请一日假,我和弟弟带你出去逛逛,看看咱们京都的繁华,你的心情肯定就好了。”